正文 三十九

凌晨四點,夏中民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夏中民打開門,四五個渾身上下都濕透的居委會老幹部,一個個滿臉焦慮地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慌慌張張地說道:

「夏市長,不好了,雨太大了,我們向陽小區的四棟危樓都出了問題,看來必須馬上動員住房們都搬出來。另外,還得趕緊找到能臨時安置這些住房的地方。夏市長,我們想來想去,這麼大的事情,只有你親自出面才能得到解決。」

另外一個年齡很大的女同志說道,「夏市長,在嶝江的幹部裡頭,我們都知道你是最累最辛苦的,可情況實在太緊急了,所以我們才會來打攪你……」

夏中民一邊打雨傘和雨鞋,一邊問道,「四棟樓房一共有多少住戶?」

其中一個答道,「我們大致了解了一下,可能有二百戶左右,人口大約有九百多,兩歲以下的小孩有三十多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九十多個,重病號有將近二十個,還有幾個殘疾人。夏市長,主要是臨時居住的地方,這麼多人,這麼大的雨,必須儘快安排,否則就會出大事的。」

夏中民一邊穿著雨鞋,一邊給他們說,「馬上給教育局馬局長打電話,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立刻通知下面,用最快的時間,騰出兩所學校來,然後再馬上給城建高育紅主任打電話……」

也就在此時,夏中民突然愣住了,僵在那裡。

你在幹什麼?一個連委員也落選了的幹部,此時此刻,你還有什麼權力指揮這些局長主任?

你現在根本就不是什麼領導了,甚至都不是嶝江人了,已經地地道道地成了一介平民!

他使勁揉了揉有些發木的額頭,從現在開始起,你要重新開始適應另一種生活試,放棄早已形成的工作習慣了……

那麼,眼前的這幾個居委會的幹部呢?看著他們萬分焦急而又憂心忡忡的樣子,想必他們並不知道他已經落選了。否則,他們絕不會在此時此刻再來找他。

窗外的雷聲再次響起,傾盆大雨潑灑下來。

好了,走吧,顧不了那麼多了,危樓里的住戶要緊。

不管怎麼說,不管是馬局長還是高主任,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這樣做。

看著幾個渾身濕淋淋的老同志,你還有什麼可推辭的。

想到這裡,夏中民什麼話也沒有說,帶著這幾個居委會幹部,匆匆下樓,一頭扎進了大雨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在風雨中,身上的衣服一剎那間就濕透了。夏中民倒吸了一口冷氣,低下頭頂著風雨用力地向前走去。

一直到上午十一點左右,才算把四棟危樓里的住戶一個個緊急護送到了附近的兩所學校里。

天氣漸漸放晴,氣溫又開始變得沉悶起來。

此時此刻的夏中民滿臉紫青,渾身是泥,兩隻雨鞋裡,全都灌滿了泥沙。他找了個乾淨點的地方,拿了一碗盒飯,慢慢地吃了起來。

吃了沒一半,濃濃的困意便陣陣襲來。算了算,已經連著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他靠在一個桌子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就好像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功夫,猛地一下被驚醒了。

睜開眼,從雲層的縫隙中投射下來的陽光實在太刺眼了,夏中民止不住地又合上了眼睛,但緊接著,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睜大了。

眼前站了這麼多人!一片!

居委會的幹部群眾,還有好幾百剛剛轉移出來的危樓住戶!

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視著他,許許多多的人都在流淚,都在哭泣。

還是昨天晚上的那幾個居委會幹部,其中一個女主任一邊流淚一邊說道:

「夏市長,太對不起了,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昨天黨代會上的事情。夏市長,我們真的不知道呀……」

……

另一個則大聲哭喊道,「夏市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啊?為什麼呀……」

後面的一個老人搶天呼地地大罵著,「老天爺啊!你真瞎了眼啦!你為什麼這麼不公道呀……」

……

還沒等夏中民站起來,司機小劉這時急急忙忙地擠了過來:

「夏市長,咱們快回去吧,出事啦!出大事啦!」

小劉告訴他一個消息,在夏中民的公寓門口和市政府的大院里,現在已經聚集了上萬群眾。另有好幾萬群眾已經包圍了黨代會駐地,而且越聚越多。

……

剛剛選出來的市委班子,還有全體市委委員,包括所有的工作人員,此時都僵坐在會議室里,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走動。

駐地會場外幾萬人的喊聲,罵聲,呼號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

不是還有人向會場的大門和窗戶上扔瓶子,扔水果,扔西紅柿,扔可樂罐子……

汪思繼臉色鐵青,坐在會議室裡間的一個小屋子裡正打電話。

他正在給昊州市委彙報,要求昊州市委立刻通知防暴大隊和武警部隊前來緊急增援,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最讓他感到可怕和擔心的是,原本由他安排的那些電台、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們,此時都走上了街頭,走進了人群!

他們在人群中出現,肯定會推波助瀾,火上澆油!

站在他眼前的公安局長剛剛給他彙報完情況,除了市局的上百名公安人員還在值勤,其餘的各地派出所的公安幹警全都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執行命令。整個嶝江的治安已經徹底失控!

江陰區和江北區的數萬農民,也許更多,正向澄江市區趕來!

東王村沙石場的數千民工也正在向市區趕來!

市政公司和城建公司的兩萬多名工人和民工也正在向市區趕來!

計程車從上午十二點開始,全線罷工!

環衛局的上千名環衛工人也已經全部罷工!

市公交公司的十八條公交線全部中斷!

目前聚集在黨代會駐地和市委市政府門口的人數已接近十萬!

……

汪思繼有些嚇呆了似的怔在那裡,他做夢也沒想到,情況驟然會變成這樣!

昨天晚上他已經連夜布置好了一切:今天中午開完第一次全委會後,要舉行一個龐大的記者招待會,而後還要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他已經在市區的所有街道都安排好了工作人員,在同一時間燃放鞭炮!他要讓嶝江人產生送瘟神一樣的感覺,要在狂放激越的鞭炮聲中送走夏中民!他還緊急調運了一批高檔禮花,晚上還要舉行一場三十分鐘的焰火晚會,地點就在嶝江大橋旁邊的高地上,要讓歡慶的禮花照亮嶝江,照亮整個嶝江市區的上空!

夏中民的落選,對他來說,是空前巨大的勝利!

他要讓所有的嶝江人都跟著他一起慶祝這個前所未有的勝利!

他必須要讓夏中民在一片歡慶聲中灰溜溜地離開澄江!

他必須這麼做,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創造出黨代會真正代表了民意的氣氛!才能讓嶝江從夏中民的陰影中徹底走出來!

焰火晚會之後他還要舉行一個招待宴會,用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的有功之臣,他要跟他們一道一醉方休!

儘管這一切遭到了陳正祥的反對,但此時此刻的陳正祥已經失去了控制權。陳正祥這個名義上的市委書記已經沒有辦法來制約他了。權力正迅速向他集中,在嶝江這個地方,已經沒有敢向他挑戰的力量!

一切都異常順利,異常滿意,一切都安排得周周到到、停停當當,他體驗到勝券在握、躊躇滿志的微醺是那樣的愜意。

然而他沒有想到,甚至也沒有意識到,一切的一切,竟會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這樣!還沒等上午的全委會開完,還沒有來得及開始他的慶祝,甚至連記者招待會都還沒有開始,這一切的一切,就被好像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龐大的人群給攪黃了!

消息之快,動作之大,人眾之多,反應之兇猛,情緒之激越……竟然像雪崩一般向他壓力,驚恐之下,他感到到手的權力竟然這麼脆弱!

好不容易踏上權力的巔峰,卻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在完全失控的情勢下,所有的權力似乎全都失去了,不存在了。

馬上就會有十幾萬人聚集嶝江,而且會越來越多!

即使調來再多的武警和公安,面對著如此龐大的人群,又將如何,又能如何?

他使勁兒地閉上發紅的眼睛,想著自己的下一步。

事到如今,他該怎麼辦?

他又能怎麼辦?

吳盈、劉景芳、於陽泰,還有陳正祥,此時坐在另一間屋子裡,緊急商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吳盈的臉色嚴厲得讓人恐怖,他的語氣也一樣嚴厲得讓人發顫,「……正祥同志,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陳正祥有些結結巴巴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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