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八

黨代會開得異常平靜,除了齊曉昶的突然出現引起大家一陣騷動外,似乎沒有讓人感到不正常的地方。

大會的日常安排沒有任何變化,選舉方式也沒有任何變化。

魏瑜和陳正祥商量的結果,基本上採納了夏中民的意見。其實即使是等額選舉,不想選你的也照樣不會選。說不定還真的會激起另外一種逆反情緒,把事情搞得更糟。

該說的都說了,魏瑜的話非常嚴厲,大家的表態也非常誠懇。

昊州市委主管組織的吳盈副書記和組織部長劉景芳也都準時參加了黨代會的開幕式,組織部幹部處處長於陽泰作為黨代會的組織工作者之一,也一起出席了會議。

第一天晚上的全體會議,也沒有出現任何不正常的情況。

晚上主席團幾個主要領導也都碰了面,並沒有發現什麼讓人感到異常的地方。

但越是這樣,越讓人感到氣氛緊張。陳正祥晚上給夏中民打了個電話,大致問了問情況,夏中民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提醒陳正祥一句,他看了看代表房間的安排,人家已經把工作做到家了。再說每個房間都有電話,每個人也都有手機,就是真的有什麼要說要商量的,只須打個電話,或者發條信息不就什麼都清楚了,都了解了,根本沒必要再搞什麼串邊活動。

直到第二天上午開完大會,各組領到委員候選人名單時,才有人提出來,主持大會的安排有問題。

是支持夏中民的幾個代表提出來的。

第一天開幕式由常務副書記汪思繼主持大會,陳正祥做報告。晚上的會議由陳正祥主持,昊州市委副書記吳盈和組織部長劉景芳講話。第二天上午的候選人名單說明,由陳正祥書記主持,汪思繼做情況彙報。

這幾個重要的會議,竟然都沒有讓夏中民主持!

對夏中民的工作安排,是在第二天黨委委員的選舉之後,也就是說,等到委員的選舉結果出來後,才安排夏中民主持會議!

這幾位代表說,這很不正常,代表在正式選舉委員以前,根本就聽不到夏中民副書記的任何聲音。而事實上,在所有的這幾個副書記的排名中,夏中民僅次於陳正祥書記,應該是嶝江市委市政府中二把手的位置,而現在,不論在主持會議上,還是在主席台就坐的安排上,明顯是對夏中民的打壓和排斥。

陳正祥覺得代表們提得很有道理,只是為時已晚,已經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夏中民聽了這個消息後,也沒有做任何表示。

中午吃飯時,李兆瑜告訴他說,仍在醫院裡的覃康堅持要來參加會議選舉。覃康說了,抬也要把他抬到會場去。李兆瑜說,昨天魏瑜專程看望覃康時,覃康對魏瑜書記也說了這個意思。

此舉遭到了夏中民的嚴厲制止,瞎鬧!傷成那個樣子,怎麼能出來參加選舉!沒有報名,沒有參加會議,選舉時突然要求參加,讓代表們怎麼看?

李兆瑜一邊吃飯,一邊悄悄說道,你才是胡鬧呢,覃康跟我一樣,既是黨代會代表,又是人代會代表,人家要求參加會議,這是人家當然的權力,憑什麼不讓人家來參加?理由是什麼,又有什麼依據?

夏中民說,你告訴覃康,如果多他一票我就選上了,少他一票我就落選了,那他只管來參加就是了。如果我們確實深陷重圍,就算他投上一票,又有什麼意義?你告訴覃康,他要是來了,不只讓我丟臉,更讓他丟臉!他現在是一個英雄,讓他丟臉,就等於是丟共產黨的臉,你告訴他,我死也不會答應!你要是真來,我就堵到醫院門口去!

上午小組討論完畢後,各小組彙報上來的情況也一樣很正常。對候選人名單,對選舉辦法和選舉程序,以及監票人員的組成都沒有什麼大的異議。

陳正祥聽完彙報,會後特意把夏中民和汪思繼留了下來。

小會議室里就剩下了陳正祥、夏中民和汪思繼三個人。

三個人的情緒看上去都很平靜,甚至還說了些輕鬆的話題。但越是如此,反倒越讓人感到氣氛壓抑和緊張。

末了,陳正祥說道,「好了,咱們言歸正傳,下午就要開始選舉了。前天晚上魏瑜書記親自聽彙報,昨天晚上吳盈副書記和劉景芳部長也都再三強調,一定要確保我們這次黨代會開好,開成功。該講的話領導們都講了,我們一個個也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本來不應該再說什麼了,但想來想去,我覺得咱們三個人還是應該再交交心,再好好談談,儘管下午就要選舉委員,明天就要選舉新一屆市委班子,但要確保選舉不出問題,我們三個是關鍵。我以前給你們說過了,我年紀已經大了,幹不了幾天了,嶝江以後的事情就得靠你們了,尤其是要靠你們兩個。這話以前說過,現在這所以還要這麼講,你們倆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前天晚上我給思繼說了一些不客氣的話,對中民的一些做法也表示了自己相反的意見。因為是自己人,我才這麼說,如果真把你們倆都當作外人,我不會在這種時候還說這種話。如果說的有不對的地方,還請你們原諒。好了,你們不要插話,等我把話說完。我現在把你們倆留下來,就一個意思,就是希望在最後的關鍵時刻,你們倆能坐下來好好談談,求大同,存小異,齊心協力,顧全大局,努力把黨代會的選舉工作做好。你們倆過去曾有過一些矛盾,但我想過了,你們之間的矛盾可能更多的是工作上的矛盾,並沒有什麼個人恩怨。思繼你在嶝江幹了近三十年,處級幹部也當了近二十年了。中民雖然是個年輕幹部,但處級幹部也當了十多年了。我希望你們一定要珍惜這些,尤其要珍惜自己的政治前程。所以我個人認為,這次黨代會出不出問題,對你們兩個都事關重大。我說這話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倆現在能坐下來再談談,如果有誤會,就消除誤會;如果有矛盾,就消除矛盾。這既是為了你們自己,也是為了市委的下一步工作和嶝江今後的發展。好了,這是這次黨代會選舉以前,我最後一次找你們個別談話。你們不管心裡有啥,現在也必須坐下來談,有什麼解不開的、想不明白的,都要當面鼓對面鑼敞開了談,談透了。我說過了,我老了,大家都知道的那句話,已經無所謂了,關鍵是你們,將來的路怎麼走,你們自己談吧。」

陳正祥說完,並不徵求他們的意見,也沒再說什麼,一直沉著臉,扭頭走了出去。

小會議室里頓時清靜了下來,兩人好久都沒開口。

夏中根本沒想到陳正祥會突然來了這麼一手,看汪思繼的樣子,可能同樣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兩個都不禁有些發愣,都在思考著自己究竟該談點什麼。

談什麼談?夏中民默默地想,都這會兒了,還有什麼可談的?當然,他也清楚陳正祥的良苦用心,為了大局,為了黨代會順利舉行,這也是他最後的一次努力。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可能是最有效的一次努力。說實話,事到如今,夏中民也確實覺得有必要給汪思繼談談,但究竟談什麼,又從哪裡談起?面對汪思繼,你又能同他談什麼?是不是就像陳正祥說的那樣,為了顧全大局,只能委曲求全?就像官場頗為流行的「插秧」那首詩里講的那樣,「低頭方見水中天,退後原來是向前」?想來想去,他終於打破了沉默:

「汪書記,我也確實一直想找你談談的,但這一段事情實在太多,你也知道的,考察,考試,還有市裡七七八八的事情,以致連黨代會的事情,我也沒與你交換過意見。」

汪思繼笑笑說,「中民呀,你叫我老汪就行了,怎麼老叫我汪書記?讓別人聽了,咱們就這麼生分呀。」

夏中民沒笑,「客氣話就不說了,剛才正祥書記說了那麼多,我也覺得有必要同你交換交換看法。到現在了,也用不著再說套話、虛話,咱們就把話挑明了。讓我說,這次黨代會能不能開成功,會不會出問題,其實關鍵不在正祥書記身上,更不在我身上,而是在你身上。」

汪思繼仍然笑著說,「看你這話說的,五百多黨代表,誰有這麼大能耐?你真要這麼看,我可擔不起這麼大責任呀。」

夏中民中肯而又嚴肅地說道,「說實話,你我心裡這會兒都很清楚,這次黨代會,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實際上並不正常,不僅不正常,而且情況非常嚴重。大家都知道的,開會以前,給我散發了那麼多材料,甚至給每個黨代會代表、人代會代表都散發了材料;就在昨天晚上,還有人在門縫裡給代表們塞材料,說我從下面藉手工人給代表們施加壓力,從上面藉手領導給代表們施加壓力。我覺得,從現在的情況看,矛頭已明確對準了我。鑒於這些情況,我也真想給你說幾句心裡話。」

汪思繼也漸漸地嚴肅起來,很誠懇地說,「中民呀,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有一點你盡可放心,我是堅決支持你的。前幾天考察你,我對考察組是怎麼說的,你應該有所耳聞。再說,咱們是什麼關係,至少也有十幾年了吧。當初你在省委組織部時,就沒少幫過我的忙,一直在支持我。這些我不會忘記的,所以請你放心,我絕對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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