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陳正祥接到夏中民的電話時,看看錶,已經是凌晨兩點四十分。兩個人都清楚,這不會是一個輕鬆的電話。

「中民,我今天讓你無論如何也要給我來個電話,可不是關於我的事。」陳正祥不再寒暄,我告訴你,這幾天在省里我已經見了幾個有關領導,今天我還在昊州市委見到了魏瑜書記,也專門談了你的情況。夏中民,我現在就只給你透露一個情況,這次黨代會換屆人事調整不大,提升的就你一個,由你擔任市長,另外換屆前楊副書記和紀檢委丁柬辰書記也都馬上調整,楊副書記同僉同縣的副書記交流對換,紀檢書記同昊州市紀檢委檢察室主任交流對換。這樣一來,這次換屆的局面可能就會好多了。」

「陳書記,這是昊州市委的決定么?」夏中民突然問了一句。市委楊紀寧副書記和紀檢委丁柬辰書記這兩個市委常委都是本地幹部,他們同汪思繼、還有一個主管意識形態的副書記一起都是被前任書記劉石貝提拔起來的。他們四人連同現任組織部長被稱之為嶝江市委的第一核心團體。不管是什麼問題,只要他們同意了,不管是在書記辦公會上,還是在市委常委會上基本上就算通過了。早在陳正祥調來嶝江時,夏中民就推心置腹地給陳正祥談過這個情況,如果這個局面打不開,那你這個書記就是虛的,市長也是虛的,整個嶝江市委市政府的權力都會被架空,所有的一切最終都只能是個擺設。如果把這個小團體打散了,哪怕只調走三兩個,形勢立刻就會大為改觀,嶝江的工作也就會好做得多,順利得多。

「這是魏瑜書記親口給我說的,我也同意,不會有錯。」陳正祥很認真地說。

「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小,在沒有上昊州市委常委會前,任何情況都會有變數。」夏中民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昊州市委也不是鐵板一塊。再說,昊州市委的上面還有省委。這麼多年了,嶝江班子的調整一直得不到徹底解決,就因為問題在下面,根子在上面。

「中民,你放心,不要再用老眼光看問題了。」陳正祥的口氣突然變得很硬,「我已經給魏瑜書記說了,這次嶝江的班子要是再不調整,那我就沒法保證嶝江的這次順利換屆。」

夏中民突然覺得很感動,因為他覺得近來陳正祥似乎變了,至少他開始正視嶝江班子的問題,並準備為此付出努力。

「還有市城建委的幾個主任研究過了,要讓那個規劃院院長停職檢查?甚至還要把那個建築工程局撤掉,同市建築總公司合併?」陳正祥問道。

「……是。」中民一怔,沒想到陳正祥剛剛回來,就知道了這件事,於是也實話實說。這個規劃院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城建委下屬本來就已經有一個規劃辦,劉石貝當初成立這個單位,除了擴大幹部職數,安排自己的人外,最主要的就是要把屬於政府的職能,改頭換面地變成市委的權力。現在市規劃院和建築工程局的所作所為仍然在延續著和服務於這個目的。其實我早就給你說過的,我們市裡早就有一個市建築公司了,為什麼非要再成立一個建築工程局?而且還是行政機構,通吃財政,幹得卻全是制約企業發展的事情。這次錦生小區的問題,仍然是這兩個機構串通一氣,上下勾連,不僅變著法子推翻了市委市政府早已研究通過的決議,而且鬧得市政府沒法干,市城建委沒法干,市建築公司更沒法干。陳書記,嶝江市的機構設置再不能這麼混亂下去了,什麼都是一塊牌子,兩班人馬。凡是市政府主管的,市委都要分管,結果最終什麼事情也幹不成,末了都只能是書記一個人說了算。到這會兒了,我也不怕你生氣,事實是現在市委市政府的好多事情並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汪思繼說了算。你想想,為什麼這次紅旗街錦生小區發生的事情,就偏偏發生在你不在嶝江的時候?他們不僅在背後搗鬼,而且直接參与。這麼大的問題如果再不處理,整個市委市政府還有什麼權威性可言。」

「……中民,聽我一句,這件事還是馬上放下來。」良久,陳正祥很誠懇同時也很嚴厲地說道。

「為什麼?」中民有些吃驚地問。

陳正祥回答得很乾脆。你想想,如果沒有後台,沒有背景,城建委下屬的一個規劃院就敢這麼跟你對著干,誰給了他這麼大膽子?你要是把建築工程局撤了,再把那個規劃院也撤了,你想想這些人咱們怎麼安排?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規劃院院長是汪思繼安排的幹部,是原市委副書記的女婿,老書記劉石貝的表侄,還有最要緊的一點,他的舅舅就是現在嶝江市人大的副主任!那個建築工程局的局長書記的背景,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汪思繼的老鄉、同班同學。不論是黨代會還是人代會,他那兒至少也有七八個代表名額。中民呀,你不能忽視這個,搞政治就是這樣,你懂不懂?這對你下一步的市長選舉,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如果就是因為這個,那這個市長我寧可不當!」中民忍不住地嚷了一句。

「胡說八道!」陳正祥不禁怒斥起來。「如果你連這點常識和謀略也沒有,今後又怎麼在嶝江當市長!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幹部小區,涵蓋了整個嶝江幾百名科級處級幹部的利益。你也不想想,他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敢於故意推翻你原來的計畫,究竟目的何在?莫非你真的連這個也看不出來!將來參與投票選舉的都是這些人,而不是眼巴巴地等著住進安居房裡的那些老百姓!」

「我絕不相信嶝江的幹部隊伍都會是這樣的水平,如果都是這樣的認識和水平,就算我當了這個市長,那又有什麼用!我是嶝江一百七十萬老百姓的市長,不是這幾百個科級處級幹部的市長!陳書記,我早就給你說過,如果我這個市長將來就只是為這些幹部服務的,那別說市長書記了,我這個常務副市長現在也絕不幹了,我馬上辭職!」中民本來想讓自己盡量能冷靜點,但說到後來,還是越說越激動。說到動情處,幾乎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我剛剛說了你識大體,顧大局,沒想到你根本就把我的話當做了耳旁風!」陳正祥的口氣突然變得悲切而痛心。「中民,你什麼時候能把你的火暴脾氣認真改一改?我已經給你說了,我會把整個嶝江都留給你。尤其是在政治交接上,首先要平穩過渡,其次才能順利過渡。政治是什麼?政治就是需要妥協的時候就妥協,需要讓步的時候就讓步。」

「如果一個政權的利益紛爭只是為了一小部分人的利益,那不管他是什麼樣的政權,也不管是什麼樣的政治和利益,遲早都得垮台。」中民說到這裡,努力地把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陳書記,你比我更清楚,錦生小區事件,早已超越了利益紛爭的範圍!它是一種利益的掠奪,一種權力的強佔。馬上就七月份了,如果這個小區改建為幹部住宅區,老百姓一旦知道了,一旦鬧起來,我們如何回答,又怎麼解釋!那些眼巴巴等著今年在入冬前能住進新房的拆遷戶,我們又如何面對他們,如何安置他們?我覺得這已經不是選票的問題,而是我們整個嶝江市委市政府能不能合理存在,能不能順利過關的大問題!個人的事,永遠都只能是小事,即使是搞政治,也只能是小政治小利益。國家的事,政府的事,黨的事,群眾的事,那才是大政治。

「好了好了,你看你看你又來了是不是?中民,好了,電話上我也不想跟你多說了,還是那句話,聽我的,你現在立刻把所有的凡是會得罪人、會引出事端的工作和安排全部停下來,現在的任務就是一件事:換屆選舉!只要能順順噹噹地換好屆,把你順順利利選上市長,我也就謝天謝地,可以穩穩噹噹地告老還鄉了。等你當了市長,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撐死了再干一年半載的,就把嶝江都丟給你了,你還要怎麼的?」

中民聽到這裡,突然覺得自己完全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中民,還有一件事我得向你證實一下,這兩天我不在,你是不是沒給市委市政府打招呼,私下裡布置了人在查幾個案子?」陳正祥的口氣不僅嚴厲,而且不容置疑。

中民一下子怔在那裡,以至於好半天也沒說出話來。這是昊州市紀委、監委,昊州市檢察院、反貪局,在幾天前才剛剛成立的一個聯合調查小組。因為是省紀委、監委直接批下來的案子,而且只是初查摸底,涉及的又是省管單位,所以還屬於嚴格保密階段,知道的人範圍很小。但因為案情也涉及到了嶝江市政府的一些部門和企業,出於保密的考慮,在組織調查組時,調查組把這件事在市政府這邊只通知了常務副市長夏中民一人,在市委那邊只通知了主管政法紀檢的副書記王敬東一人。嶝江市秘密抽調和參與配合調查組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嶝江市委紀檢委副書記覃康,一個是審計局工程科的副科長張軍。而這兩個人則是夏中民再三考慮,動了一番腦筋後才決定讓他們參與的。中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既然是涉及到政府的案件,而且是省里直接批下來要查的案件,那就一定要安排靠得住的,能夠認真為組織負責的人參與。以免再在這樣的問題上節外生枝,鬧得整個嶝江幹部群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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