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從上海到巴黎 第九章

2005年4月14日 上海

在充滿迷霧的黑夜森林裡,林海見到了一個幽靈般的影子,暗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下,漸漸照出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遠方不時響起野狼的嚎叫。霧越來越重,飄滿墳墓般的森林。那個人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無聲無息地來到林海面前,伸出一隻乾枯的手,掀掉了蒙在頭上的黑布。

林海看到了一張蒼白的面孔,鷹鉤鼻樑下是充滿皺紋的嘴唇,那雙灰色的眼珠緩緩向前,凝視了他片刻。

然後,那人緩緩吐出一句話:「Tu va mourir sans doute!」

這句話是法語,翻譯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你必死無疑!

「不!」

林海掙扎著跳了起來,卻發現黑森林已不復存在,只看到幽幽的光線,透過布滿老虎窗的膠帶照射進來。

原來又是一個噩夢。

「我還活著。」

林海如釋重負般地吐出了這句話,他揉了揉眼睛,自己還在小閣樓里,手機顯示的時間是清晨6點。

正當他還在慶幸自己活著時,忽然聽到下面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那是瑪格麗特的聲音,她看到了什麼?

林海飛一般衝出小閣樓,幾乎是滾下了狹窄的扶梯,只見在幽暗的卧室里,瑪格麗特蜷縮在床上,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面色異常蒼白。

他趕緊撲到床邊,抓著瑪格麗特的肩膀問:「怎麼了?」

瑪格麗特的手指顫抖著,指著窗戶的方向,嘴裡卻喃喃地說不出話。

林海抬頭向窗戶看去,只見幾行紅色的墨水寫在窗玻璃上——「Tu va mourir sans doute!」

瞬間,那行字母就像是雷電一樣,從天空打中了他的頭頂,讓他差點窒息了過去。

還是在夢中聽到的那句話——你必死無疑!

眼前似乎又浮現起了霧氣瀰漫的森林,那黑色斗篷下的蒼白臉龐,一雙灰色的眼珠。林海知道他是誰了,幽靈進入了林海的夢。

瑪格麗特終於說話了:「諾查丹瑪斯!這行字是諾查丹瑪斯寫的!」

但林海放開了她的手,緩緩走到窗玻璃前,昨晚這扇窗已經被膠帶封了起來,簡直已經密不透風了。但就在窗玻璃的中央,寫著那行血紅色的字,竟如傷疤般異常醒目。

他下意識地攤開了自己的左手,依然留在掌心的「Aider moi」,與窗玻璃上的那行文字,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獨特筆跡。

這說明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是同一個幽靈所寫的?

林海又回想到了在圖書館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充滿著腐屍味的黑衣男子,剛才出現在夢中的那個幽靈不正是他嗎?!

他就是諾查丹瑪斯?

可奇怪的是,既然諾查丹瑪斯在林海手心留下了「Aider moi」,在他真的救出了瑪格麗特之後,又為何要說「你必死無疑」呢?

難道這一切都是諾查丹瑪斯安排好了的?林海只不過是一隻懵懂的小動物,乖乖地等待獵人的宰殺?

他回過頭看著瑪格麗特,她的眼神同樣無比驚恐,他顫抖著問:「你剛才看到他了?」

「不,我沒有看到。但他一定進來過,只有他會在窗戶上寫字。」

是的,諾查丹瑪斯不單單進入過這房間,而且還進入過林海的夢境。

清晨的老屋依然昏暗,林海立刻衝到房門口,卻發現大門完好無損,桌子依然頂在門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進來過。而所有的窗戶也都關死了,膠帶也封得很好,沒有任何撕開過的痕迹。他又衝到了小閣樓上,發現老虎窗也是完好的,整個房間依然是間密室,沒有人進來過的跡象。

除非那是個幽靈。

如果諾查丹瑪斯真的進來過,那他要殺死林海簡直是易如反掌,這也是推理小說中才有的「密室殺人案」吧。

可他為什麼不殺死林海呢?

林海摸著怦怦亂跳的心口,為自己還活著而感到慶幸。但他隨後又感到了徹骨的恐懼,因為諾查丹瑪斯隨時都可以取他的性命,他的生死完全被捏在那個幽靈的手中,說不定在下一分鐘下一秒鐘,自己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他戰慄著回到瑪格麗特身邊,他們只能以互相依靠來驅散恐懼,但這依然沒有用,幽靈的氣息正瀰漫在這間屋子裡。

瑪格麗特匆忙地穿好外衣,是上次在淮海路買的黑色上衣,還有燈心絨的褲子。她靠在林海耳邊說:「我們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林海茫然地看著窗戶上的字,難道要在這裡坐以待斃嗎?不,他必須要活下去,瑪格麗特不能失去自由。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逃出去。

老屋已被布置成了銅牆鐵壁的密室,但這對諾查丹瑪斯沒有絲毫作用,反而會成為林海葬身的墳墓。他再也不能停留下去了,雖然逃出去的危險很大,在外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畢竟還有生的希望。

林海抓住瑪格麗特的手說:「Margueritte,我們趕快離開這裡,逃出去吧。」

她也似乎完全亂了方寸,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然後他們收拾了一下東西,林海除了書包外什麼也沒帶,倒是給瑪格麗特帶了個包,放了許多從淮海路買來的衣服。

一切準備停當,林海移開了頂在門後的桌子,把封在門縫上的膠帶都撕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們手拉手走下樓梯,每走一步都停頓一下,生怕黑暗中會伸出一隻乾枯的手來。

小心翼翼地走出這棟房子,外面的天已經很亮了。林海給瑪格麗特戴上一副墨鏡,免得吸引別人的注意,他自己也不知從哪兒弄了頂鴨舌帽戴著。

他們低著頭離開弄堂,來到上海清晨的街道上,全都低著頭豎著領子,就像藏在衣服里的「套中人」。

林海走到路邊想要攔輛計程車,但總覺得迎面開來的空車裡,坐著的全都是諾查丹瑪斯,正等著他們上來呢。

就這樣在路邊站了十幾分鐘,他一輛空車都沒敢攔,無奈地退到瑪格麗特身邊說:「看來我們只能到處流浪了。」

他們在僻靜的小馬路上走了很久,直到瑪格麗特說自己又累又餓了,林海才停下,在路邊小吃店吃了些早點。小吃店裡瀰漫著蒸汽,許多上班族到這裡吃早飯。他不時地向四周張望,似乎蒸汽里隱藏著某個人影,隨時都會凸現出一張蒼白的臉。

林海心裡一顫,他想不該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否則諾查丹瑪斯很快就會找來的。他們又匆匆地離開這裡,拐到北京東路上,向外灘方向走去。

清晨的黃浦江面上瀰漫著濃霧,瑪格麗特冷得瑟瑟發抖,茫然地注視著波濤洶湧的江水。海關大樓上忽然響起了悠揚的鐘聲,她回頭看著那些歐洲風格的外灘建築,驚嘆著說:「真像Notre-Dame de Paris。」

林海點了點頭,Notre-Dame de Paris就是有名的巴黎聖母院。

他們在外灘的迷霧中走了好一會兒,潮濕的風弄亂了瑪格麗特黑色的長髮,幾縷髮絲遮擋在她眼前,配著那副墨鏡簡直像時裝寫真。她在防汛牆的欄杆邊停了下來,輕聲說:「我們該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就藏在這霧中吧。也許我們經歷的一切,都像霧一樣難以看清楚。」

在欄杆邊停留了足有半個小時,直到霧氣漸漸散去,看清了黃浦江對面陸家嘴的建築。瑪格麗特仰望著東方明珠,整個人都像雕塑似的不動了,目光里充滿著震驚,如果你從四百年前來到現代,恐怕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此刻,他們暴露在了眾多遊人的目光里,瑪格麗特立刻低下了頭說:「快離開這裡吧。」

林海帶著她快步向前走去,一直來到黃浦江邊的輪渡站,買了兩張去浦東的票,擠進了趕輪渡的人流里。

瑪格麗特從沒坐過輪船,面對渡輪時顯得異常緊張,林海在她耳邊安慰著說:「你就當這是巴黎塞納河上的橋吧。」

林海也很久沒坐過輪渡了,但小時候有親戚住在浦東,經常要坐輪渡過江,所以留下過深刻的印象。趕輪渡並不是想像中那麼浪漫的事情,當渡輪靠岸後,等候許久的人們會一擁而上,或步行或推著自行車,全然顧不得風度和面子。從堤岸到碼頭之間,由幾條鐵橋式的通道連接,通道底下是鏤空的,可以從網格狀的縫隙間,看到黃浦江水拍打著堤岸。

林海拉著瑪格麗特,匆匆走過這鐵網格,腳下發出轟轟的金屬回聲。渡輪與碼頭靠得非常近,僅一小步就跨進了渡輪里,瑪格麗特緊張地轉過身來,只見船舷的鐵欄杆放下,渡輪嗚咽幾聲便緩緩開動了。腳下的船舷率先與碼頭分離,混濁的白浪洶湧了起來。林海趴在冰冷的鐵欄杆邊,只見碼頭正越來越遠,隨同遠去的還有一排排巨大的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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