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通天的能量 一個謎

在很多人眼裡,呼家堡是一個立在平原上的謎語。

是呀,這樣的一個村子,也沒有什麼資源,怎麼說富就富起來了呢?有很多前來參觀的人,都對此感到萬分的驚訝。那些有心計的,也曾不止一次地偷訪過呼家堡,期望著能窺視到一點奧妙,可結果是他們什麼也沒有得到。連專家們也認為,這是一個孤立的奇蹟!

然而,有一點是他們沒有發現的。

按說,他們是很熟悉「經營」二字的。可他們只注意到了對商品的經營,卻從沒想到對人的「經營」。在這裡,有一個最核心的秘密,是從不外傳的。

呼天成從不經營商場,他經營的是「人場」。

如果說,呼家堡的發展,是由五斤白面起家的話,那是不準確的。起碼說是不科學的。這種「經營」是連續性的,它並非是一日之功,就像是一棵大樹,它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內長成的。

呼天成的「經營」方略是長遠的,他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他是幾十年一貫如此。這是一種感情方面的長期種植,他甚至不要求回報。只要他看中了你,只要他認為你是「朋友」、是「人才」,那麼,他在感情上的栽種就是長期的,始終如一。

特別是對老秋。早在三十多年前,當老秋作為下派幹部初來呼家堡時,呼天成就覺得老秋這人不簡單。這是一種超常的眼光。那時候,當脖里圍著一條圍巾的老秋站在大碾盤上講話時,他就認準老秋是個不可限量的「人物」。老秋口才漂亮,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正是這一點,使他認定老秋可交!所以,半月後,當老秋背著鋪蓋離開呼家堡的時候,呼天成匆匆趕了上去,他追出八里地,追上了下派幹部老秋,由此開始了他們長達半個世紀的友誼。他遞過去的其實只是一個破手巾兜,手巾里包的是五個雞蛋。這五個雞蛋,是呼天成借遍了全村才湊到的。那正是餓死人的年月!他追上老秋的時候,就說了一句話,他說:「老秋,你別走,你的東西忘在這了。」說完,他就把那兜雞蛋往老秋手裡硬硬地一塞,扭頭就走。

那時候,這五個雞蛋,對已經浮腫的老秋來說,相當於半條命!

後來,在「文革」時期,當他偷偷地把老秋從省城背回來的時候,老秋也只剩下半條命。那時老秋的腰已經被人打斷了,況且還是省里的「二號走資派」,是萬人大會上被點名批判的人!這次與往常不同的是,風險太大,萬一有風聲透出去,他呼天成也完了!然而,在呼天成內心深處,仍覺得老秋不會就這麼完了,他還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人有時候就得搏一搏。就這樣,呼天成硬著心把老秋背了回來,在呼家堡藏了一年零四個月……

果然,時間證明了這一點。後來,他發現他背回來的不僅僅是一個人,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這筆「財富」首先是精神的,其次才是物質的。那是一個巨大的有放射力的「磁場」!他知道,人是活「場」的。一個人的磁力越強,場的放射力就越大。在這裡,老秋可以說是代表著一個省的「場」啊!

這還不僅僅是老秋一個人。四十年來,呼天成結交的老幹部,說起來也是一大批呀!老秋只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代表。對這些上層人士,無論是他們遇難的時候,還是官復原職的時候,甚至到他們後來退了二線,「呼家堡」的禮數都是一樣的周全。在這裡,呼天成奉送的是一份回憶、一份念想、一種叫人忘不掉的情分。早些年,呼家堡並沒有什麼好東西,可在四季里,老秋們總能吃到呼家堡送去的「思念」:那或是幾穗剛下來的青玉米,或是幾塊崗地上的紅薯,或是兩斤小磨香油,或是一對小兔、一籃紅柿……這對那些手握重權的領導們來說,並不算什麼主貴東西。可是,在時光里,就不斷地有一個信息傳達給了老秋們,那是說,有人還念著你哪。在遠離省城的鄉村,有一個人始終記掛著你呢。要是萬一誰出了什麼事,這裡就是你的家!老秋們能不感動嗎?後來在社會上廣泛流傳的「呼家堡繩床」,就是呼天成專門為那些「老同志」特意製作的……

在平原上,呼天成苦心「經營」的不僅僅是那些手握重權的老幹部,對年輕人也是一樣。長期以來,他培育了多少人才呀!在平原,有一長串名字是足可以讓呼天成引以自豪的。可以說,在省、市、縣三級幹部中,有一大批「人才」是他一手托出來的……

呼天成有一雙「慧眼」是出了名的。

在呼天成的「人才庫」里,曾有一個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典故,叫做「一盒火柴出一個市長」。後來成為許田市常務副市長的孫全林,就是這個典故的主人。

說起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呼天成到公社去參加一個幹部會,會開到鄉、村、隊三級。就在那個幹部會上,呼天成偶然結識了孫灣的團支部書記孫全林。那時的孫全林才二十一歲,小夥子剛當上村裡的團支書,人看上去很靦腆,一說話臉就紅,也是頭一次參加公社的幹部會。開會的時候,他有幸跟呼天成坐在一起。會開了兩天,兩人就相熟了。那時呼天成的煙癮特別大。有一天下午,討論的時候,呼天成想吸煙,卻忘了帶火,就隨手拍了拍坐在他身邊的孫全林,說:「小青年,有火沒有?」孫全林就馬上說:「有。」說著,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褲子兜,又說,「喲,忘屋了,我去給你拿。」說完,不等呼天成回話,就站起來匆匆走出去了。

過了片刻,孫全林拿著一匣火柴走了回來,悄沒聲地遞給了呼天成。呼天成接過那匣火柴一看,頓時明白了,這匣火柴是孫全林在外邊的商店裡給他現買的!那時候一匣火柴才二分錢,說起來並不算什麼。可呼天成在意了,他在意的是這種「態度」。他感慨地搖了搖頭,笑著說:「這娃呀,太靈性!」於是,當他們第二次見面時,呼天成就地蹲在那兒,匆匆在煙盒紙上寫了一個條兒。而後,他拍了拍孫全林的肩膀,說:「小孫,想不想到公社來干?」孫全林高興地說:「想是想啊,誰要咱呢?」呼天成就把那個紙條遞過去,說:「拿上這個條兒,去找老胡(當時的公社書記姓胡)。」孫全林吃了一驚,遲疑疑地說:「呼叔,人家胡書記會要我嗎?」呼天成笑了,說:「娃子,好好乾,你是市長的材料!」後來,孫全林先是當上了公社通訊員,而後一步步地往上升,果然就當了市長。再後,孫全林曾多次對別人說:「呼伯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省委組織部幹部調配處處長邱建偉,原是下放到呼家堡的知青。那時候,他剛剛中學畢業,才十七歲。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在來到呼家堡的頭一年裡,就闖下了一場禍!夏天裡,他一個人偷著去學犁地,結果把牲口趕到溝里去了,摔殘了一頭牛!牛是庄稼人的半個家業,腿一殘,就犁不成地了。這事,要擱一般人身上,就是大罪,可呼天成看了他一眼,卻說:「算了。這娃子認真,他是想學好呢。」竟然第二天就任命他當了第二生產小隊的副隊長。

第二年的冬天,邱建偉又犯下了一個無法饒恕的錯誤。臨近年關時,他領著一幫年輕人去公社所在地的公路邊上埋電線杆。這活兒是縣裡派給呼家堡的,分了八百米的線段。那時叫做「青年突擊隊」,他是帶隊的。電線杆是水泥做的,本來是一根一根埋的,可邱建偉為了爭第一,卻突發奇想,想用用他學過的「知識」,好加快進度。他把那幫年輕人叫到一起,說你們知道「槓桿原理」嗎?眾人都說不知道。他就說,你們既然不知道,就聽我的吧。於是,他讓那些年輕人把二十個坑全部挖好,又命令他們把二十根電線杆全都放在挖好的坑裡,然後用他在中學裡學過的「知識」,架起了個所謂的滑輪組——準備把二十根電線杆一次全豎起來!當這一切都照他的吩咐準備好之後,邱建偉得意揚揚地大喝一聲:「拉!」眾人就跟著齊聲發力……然而,就在電線杆快要拉起來時,只聽一陣「噼噼啪啪」的巨響!眨眼之間,二十根電線杆全部被拉斷了!

邱建偉當時就傻在那兒了,眾人也都愣住了,誰也不說話了。就在這時,負責施工的公社治安員氣急敗壞地跑過來,一腳就把他踹倒了,他惡狠狠地罵道:「日你媽,你這是搞破壞!」說著,就去找繩子捆人。於是,一幫人把邱建偉五花大綁地捆到了鄉派出所。那時候,二十根電線杆,可是一個很大的數目呀!在派出所的院子里,邱建偉被銬在了一棵樹上,派出所所長指著他說:「明早送縣局,至少判他三年!」當時邱建偉嚇壞了。他知道,在那種時候,別說判三年,哪怕只判一年,他這一生就算毀了。邱建偉帶著哭腔對派出所所長說:「叔,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派出所所長說:「叔?喊爺也不行。非判你狗日的不可!」然而,就在當天晚上,呼天成匆匆趕來了。

他讓人給他搬條凳子,就坐在邱建偉的面前,默默地望著他。過了很久之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扭頭對所長說:「老王,解了吧。」派出所所長說:「老呼,他這可是搞破壞呀!」呼天成看了所長一眼,又默默地說:「解了吧。這事怪我,是我派他來的,我承擔責任。」所長怔了一會兒,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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