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私事公辦,「青天縣長」落網 「黃花閨女」

王華欣終於當上副市長了。

在王華欣當上許田市副市長的第三天,就給范騾子打了一個電話。他在電話里說:「騾子嗎?」范騾子有點不高興,說:「誰呀?」王華欣大腔大口地說:「我,王華欣。」一聽是王華欣的電話,范騾子心裡很不是味,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是王書記呀,有事嗎?」王華欣在電話里笑著說:「騾子,還記恨我呢?」范騾子語無倫次地說:「王書記,不不,王市長,看你說哪兒去了?沒有,沒有。」王華欣就直截了當地說:「騾子,來吧。咱哥倆聚聚,喝兩杯。」范騾子心裡一躁,忙說:「王市長,要請也是我請,咋能讓你破費哪……」王華欣說:「哪兒那麼多廢話,咋,請不動啊?」范騾子慌了,說:「那、那、那……」王華欣說:「你也別『那』了,過來吧。我派車去接你。」自此,范騾子不敢怠慢,就坐著車到市裡去了。

車進了市,已是傍晚了。司機直接把范騾子送到了本市最有名的桃園大酒店。下了車,只見桃園大酒店門前霓虹燈閃閃爍爍、五光十色,有一個紅紅綠綠的「酒吧女郎」在空中的電網上跑來跑去,一時東一時西,一時綠了一時又紅,映人的眼。上了台階,又見兩位穿著旗袍的小姐(真人)先是深施一禮,雀兒似的叫道:先生晚上好!進了大廳,就見一片金碧輝煌,巨大的吊燈像開了花的樹一樣,一盞一盞在頭頂上燦爛,到處都是燈的影、光的影,腳下綿軟軟的,就像是走進了一片虛幻的世界。

范騾子在鄉一級的幹部里也算是個人物,可他卻是第一次進這麼好的地方,走著走著頭上的汗就下來了。待他坐電梯上了二樓,又看到了一處一處的景緻,音樂像水一樣在過道里流淌著,雅間的門全都是皮子包的,每個門前都立著一個小姐,走過去時,他覺得就像是皇上一樣,小姐們一一鞠躬,又是一迭聲地說:「先生晚上好!晚上好!晚上好!」再走,范騾子頭就蒙了,他覺得他就像個傻子一樣,一腳高一腳低的,像是在滿地找眼珠子。

最後,范騾子總算被司機拽進了那個叫做「貴妃廳」的雅間。這是一個巨大的豪華套間,雅間分里外兩進,中間隔著一襲古色古香的博物架,裡間放著一張仿古的、用大理石當桌面的豪華圓桌和高靠背的座椅;外邊擺著一排橘黃色的皮製沙發、仿古茶几,周圍擺放的是彩電、錄像機、衣架等設備。地上鋪的是厚厚的純毛地毯。小姐竟有四個,像畫一樣,背牆而立。

進門之後,范騾子怔了片刻,正不知該往哪裡下腳,只見王華欣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騾子,來來,坐,快坐。」待范騾子在沙發上坐下,王華欣說:「騾子,咋?還不想見我?」范騾子有點拘謹地說:「王書記,哪兒的話呢,我……」說著,他四下里看了看,問,「客人還沒到呢?」王華欣大咧咧地說:「什麼客人?我今天就請你一個人。」范騾子嘴張了張,不安地說:「這、這,實在是……太破費了吧?」王華欣拍拍他說:「我誰也不請,就咱哥倆。」接著,王華欣又說:「你也別以為這是吃我。我給你明說,我一個表弟,做生意掙了錢,他個人的錢,有幾百萬呢,今兒個吃他,他簽單。」范騾子忙說:「咋不讓他上來一塊吃?」王華欣擺了擺手說:「咱哥倆好好聊聊。他來幹什麼?今晚上就咱倆。」說著,王華欣把范騾子拽上餐桌,而後拿起菜譜,翻了翻,對小姐說:「菜不要多,要精。我們就兩個人,你給挑最好的上,要四涼四熱。不過,有一道菜是必須上的,讓我這位老弟嘗嘗鮮。」站在一旁的小姐說:「先生,你指的是?」王華欣示意了一下,說:「就那個,菜單上沒有的。」小姐點了點頭,馬上說:「明白了。」

菜上來之後,王華欣把包間里的小姐全都趕了出去,他笑著說:「騾子,這會兒就不要『顏色』了吧?咱哥倆單練,好好聊聊。」說著,他把一瓶五糧液一分兩半,咕咕咚咚倒進兩個高腳杯里,說:「騾子,今兒個,可就咱哥倆。酒要喝個痛快,話要說個痛快,成不成?」范騾子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心裡毛毛的。可人家是市長,話已說到了這份兒上,就趕忙說:「成,成。」王華欣接著說:「好。既然這樣,咱得行個令。規矩是:在這個酒桌上,咱哥倆都不許說一句假話。咱今天脫光他,連褲衩子都不要,來個赤裸裸,有啥說啥。誰要是說一句假話,罰酒三杯!騾子,我把這個權力交給你,今晚你就是酒司令,我要有一句不實,你吐我一臉,我擦都不擦!不過,可有一條,出了門不算,出了這個門,該咋還咋。活了大半輩子了,也該說幾句真話了,交交心吧。你說是不是?」

一聽王華欣這樣說,范騾子心裡熱乎乎的,同時也有點怵,話已滑到了嘴邊上,又趕忙咽回去,口不照心地說:「行,我聽市長的。」

王華欣乜斜著眼看了看他,二話不說,就把酒杯端起來,接著,他臉一沉,說:「騾子,你把這杯酒喝了!你說的是真心話嗎?操,就咱哥倆,咋還這麼貧氣?!」范騾子一看這陣勢,再沒說什麼,他接過那杯酒,咕咕咚咚地喝下去了,而後他亮了亮杯子底,說:「哥,我喝了!」王華欣重重地拍了拍他,說:「行,兄弟,還是當年的騾子。吃點菜,吃點菜。」接著,王華欣也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下去了。

喝了酒之後,王華欣十二分懇切地說:「兄弟,多少年了,我一直想找個人聊聊,吐吐這心裡的窩囊。唉,咋說呢?跟誰說呢?不是家的,不能說,離得近的,不能說。老在心裡憋著。這些話,我跟你嫂子都沒說過,她是城裡生城裡長的,說了也不理解。在咱這平原上,活人老難哪。說起來,你跟我這麼多年了,我的經歷,你還不知道吧?我打小沒了爹,是跟著娘再嫁到王家拐的,小時,人家都喊我『帶肚兒』,整整喊了五年……你說我恨不恨?十七歲時,我跟公社書記當通訊員。你知道那會兒我幹啥?天天晚上給書記提夜壺。晚上提進去,早上提出來。書記尿泡大,天天晚上尿得滿噹噹的,我這破指頭天天就在人家的尿里蘸著。那還不是一個人的尿,有時候,是兩個人的尿,書記跟公社的女廣播員尿一個壺裡,弄不好就灑一身!我就忍哪忍哪,咬著牙忍,不忍又有啥辦法?有時,提著尿壺我渾身的血亂蹦,你說我恨不恨?後來我又在縣法院干過一段,縣法院的院長有個傻兒子,傻得不透氣。院長不知從哪弄了個偏方,說是吃活人腦子治這種病。你想想,活人腦子上哪兒弄呢?那會兒,我為了巴結他,就到槍斃人的刑場上去給他挖活人的腦子!那邊槍一響,我就跑過去了,拿著一個碗,跑到頭打爛的犯人那裡去給他挖活人的腦漿……這樣的事我都干過,你說噁心不噁心?!後來我總算熬出來了,當了八年的公社書記。從麥嶺到墳台,從坡張到西趙,沒有我治不住的地方。可人家就是不提我,沒有辦法,我就去給人家送禮,你猜我送的啥?送的是『嬰兒胎盤』。我老婆在醫院婦產科,有這點特權,就把『嬰兒胎盤』焙乾了給人家送去,那東西大補……我這個人沒別的,就是一個膽,我膽大。在咱這個地界上,人是活膽的。沒有膽量你啥也幹不成。膽這東西,你知道是靠什麼來滋養的?靠恨。鄉下娃子,能一步步地走出來,靠的都是恨。恨積得越多,膽就越大。在平原上,不是說人活一口氣嗎?氣是怎麼來的?氣是生出來的。生氣,生氣,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人是靠恨來聚氣的,仇恨就是氣的源泉。老弟,今天我可是脫光了。我說這些,你品品,有一句假話沒有?」

范騾子的眼眶紅了。聽了王華欣的這一番話,范騾子長嘆一聲,端起酒杯,二話沒說,就把酒灌下去了,而後說:「我服了。全是實話!」

往下,王華欣又說:「老弟,我這個人,一向不拘小節,說起來毛病很多。我承認我是整過人的。人不可能不整人,只要你在那個位置上站著,你就得看著上邊,防著下邊。但我拾掇人有一條原則,就是恩怨分明。沒有傷害過我的人我絕不弄他。就是傷害過我的人,假如他不是那麼過分,假如他還能讓我過去,我也不去弄他。有人說我王華欣霸道,我是霸道,可我霸在『道』上,我有我的原則。七年前,我娘去世時,我不在家,是你帶全鄉的幹部替我辦的喪事,喪事辦得很體面。那會兒,臘月天,你站在靈前替我整整守了一夜的孝。送殯的時候,你上的是頭炷香,還帶著全鄉幹部給老人三鞠躬……人心都是肉長的呀。這些,我都記著呢,一輩子都不會忘。至於後來,那是我對不起你。這麼多年了,你鞍前馬後的,從沒提過別的要求。說起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就想弄個副縣。人嘛,幹了半輩子了,弄個副縣,也不為過,該。可那會兒,都知道你是我王華欣的人,咱倆又是三天兩頭照面,要是我直接提,太招眼,犯忌諱呀。我想讓那姓呼的提,那會兒他姓呼的正給我搗蛋哪,要是我說,他必然反對。當時我想,不管怎麼說,你跟姓呼的多少沾點瓜葛,他老婆跟你是至親,只要他在會上說一聲,就好辦了。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六親不認,會來這麼一手。當那一萬塊錢放到我桌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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