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面埋伏,查辦「造假億元村」 「十二點」

近來,縣委書記呼國慶特別煩。

自從抄了彎店那個「造假村」之後,就不斷地有電話打過來。這些電話大多是從省里、市裡打來的,打電話的人也自然都是有來頭的,是呼國慶不能、也不敢怠慢的。那些詢問者在電話里用的語氣都是很得體的,似乎也沒有說什麼,也就問一問,表示一下關切,但傾向是很明顯的,那是要他放一馬的意思。呼國慶自然是反覆給人家解釋,說那是一個造假的窩點,是在「北京掛了號的」(在縣裡當一把手,有時也不得不「拉大旗作虎皮」,說點糊弄人的話)等等,說得他口乾舌燥的。有一天,他一連接了四十七個電話,每一次都得好言好語地給人解釋,後來氣得他就把電話摔了,對秘書說,再來電話就說我下去了!

緊接著,縣教育局的白局長帶著一幫校長找他來了。說是教育上的「人頭費」欠了四個月了,一直沒有發下來,一些教師鬧著要來縣委靜坐呢。呼國慶聽了,一怔,說錢呢?不是專款專用嗎?!白局長就說,專款專用不假。可錢是上一任的周局長借出去的,說是暫借兩個月,可一用用了兩年,教育上的工資就接不上氣了。加上最近縣財政吃緊,一拖竟拖了小半年!這麼一來,教師們就受不了了。呼國慶就問,那錢幹什麼用了?白局長說,局裡辦了一個粉筆廠,生產一種叫做「十二點」的葯。呼國慶皺了一下眉頭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粉筆廠咋會去生產葯呢?這不是胡鬧嗎。白局長哭笑不得地說,一開始我也不明白,後來才弄清楚了。這個廠開初確實是生產粉筆的。後來呢,這個,這個,這「粉筆」就不是那粉筆了,這是帶引號的……「粉筆」。在咱這兒,不是有一句俗語,「小頭」朝下叫做「老六點」,那個、那個那,硬起來不就是「十二點」了嘛。對外說是「粉筆」廠,那是為了免稅,其實生產的是一種春藥。這個春藥的牌子就叫「十二點」。呼國慶聽得七竅生煙,什麼,什麼?教育部門搞春藥?你們是瘋了?!去,趕緊把錢給我要回來!白局長苦苦一笑,說要是能要回來,就不來找你了,不是要不回來嘛。呼國慶說,說清楚,到底是咋回事?!白局長說「粉筆」廠垮了,廠長跑了。就這麼簡單。呼國慶一拍桌子說,胡鬧!錢還能追回來嗎?白局長說,追不回來了。剩下的是一堆(幾萬斤呢!)發了霉的枸杞,白送都沒人要。呼國慶說,人呢?白局長說,廠長跑了,抓住他一個當會計的姘頭。那姘頭還在號子里關著呢,說是錢都花了,從她身上是一分錢也榨不出來了。呼國慶氣憤地說,誰讓借的找誰去!白局長說,上一任的局長說了,那人是王華欣書記介紹的,辦廠也是王書記點了頭的。我上哪兒找他去?呼國慶一聽,咬著牙罵道:王八蛋!可罵歸罵,辦法還得想,不然,一旦教師們鬧起來,影響就大了。於是,呼國慶就說,你們先回去,做好教師們的工作,不要激化矛盾。「人頭費」的事,讓我考慮一下,三天以後給你們答覆。就這麼,好說歹說把他們打發走了。

待人走後,呼國慶「砰」地把門一關,心裡罵道:王華欣這個王八蛋,一天到晚讓我給他擦屁股!

這邊剛把人打發走。不一會兒,范騾子又急煎煎地找來了。

范騾子一進門就說:「呼書記,那電話一個接一個,都是給那姓蔡的說情的,我是頂不住了。你看咋辦吧?」

呼國慶正在氣頭上,白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你吃過『十二點』嗎?」

范騾子一怔,說:「啥,啥東西?」

呼國慶也不解釋,只說:「十二點。」

「十二點?」

范騾子愣了愣,跟著就笑了,說:「噢,噢噢。操,聽人說,那狗日的提著在縣委院里到處給人送,也給王書記送過,說是啥子『十二點』,日貨。吃了金槍不倒,直撅撅的,路都走不成……」

呼國慶罵道:「王八蛋!把全縣教師的工資都給唿咚了,教師們鬧著要來縣委靜坐呢。這都是王華欣乾的好事!」

一提到王華欣,范騾子覺得不便多說什麼,也就不吭聲了。呼國慶仍是氣呼呼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突然,呼國慶說:「老范,你說你頂不住了?」

范騾子嘟囔說:「說情的老多呀!一會兒一個電話,都是有來頭的……」

呼國慶回過身來,望著他說:「你是不是也該買點『十二點』吃吃了?你也別給我『老六點』,你要是頂不住,就趁早說話!」

范騾子說:「只要你這裡『直撅撅』,放心了,我沒吃『十二點』也一樣是十二點!」

過了一會兒,范騾子小心翼翼地問:「呼書記,那煙咋處理呢?」呼國慶說:「啥?」

范騾子說:「那沒收的假煙咋處理?你得說個話呀。」

呼國慶沒好氣地說:「這事還用問嗎?按規定該咋處理咋處理。」

范騾子說:「要按規定,得全部銷毀。可這……」

呼國慶說:「怎麼了?怕那姓蔡的僱人打你的黑槍?!」

范騾子說:「那倒不是。有縣委作後盾,我怕什麼?就是覺得燒了可惜了,那可是一千大箱哇!」

呼國慶說:「多少?」

范騾子說:「光整的就有一千大箱,還不算那散的。有『中華』,有『555』、『紅塔山』……都是好牌子。」

呼國慶說:「那不是假煙嘛。」

范騾子說:「假是假,可一般人也吸不出來。這姓蔡的有些門道,這假煙也是有配方的,包裝就更不用說了,比真的還真,燒了實在是太可惜了。咋說也是煙,也都是冒股氣。」接著,范騾子又說:「呼書記,你不是正愁教師們的工資嘛?我倒有個主意。把這些煙便宜些處理掉,教師們的工資不是就有著落了。」

呼國慶遲疑了片刻,說:「凈出餿主意。打假的再去販假?」

范騾子說:「不是販假,是處理假貨,在煙箱上打上兩個紅字,就聲明是假煙。比如那『中華』,真的四五十一盒,咱處理成五塊、八塊的,就這樣算下來,至少弄他個五六百萬。要是燒了,一分錢不值!」

呼國慶撓了撓頭說:「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范騾子說:「處理假貨是為了給教師補發工資,又不是咱私下分了,會出啥事情?」

呼國慶想了想說:「你去辦吧。不過,一定要註明,是處理假貨。千萬別留後遺症。」

范騾子說:「那就這樣辦了?」

呼國慶也沒再多想,就揮了揮手說:「辦吧。」

可呼國慶萬萬沒想到,一旦處理假煙的風放出去,整個縣城就像炸窩了似的,買煙的竟然如此之多!連縣委、縣政府的幹部們也都是一箱兩箱、三箱五箱的爭著要。說起來,也都明明知道是假煙,可這假煙的賺頭太大了,只要弄出去,換一個地方,出手都是錢哪!誰還管它是真是假?縣裡的幹部,沾親帶故的誰沒有一兩個做生意的親戚?於是就人託人、臉托臉地找來了……開始的時候,是誰要都給,後來一看不行,就由范騾子批條,讓人去稽查大隊買。後來批著、批著,范騾子也頂不住了。找來的領導、熟人太多,有的甚至連錢都不給,就成箱成箱地把煙弄走了。於是,范騾子心思一動,就弄了兩個內部價格,一個價是由他批的,這個價略高一些;另一個更為便宜的價格得讓縣委書記呼國慶親自批。一出現兩種價格,縣裡的幹部們都把買假煙當成了一種「福利」,你給親戚幫忙,我也給親戚幫忙,你能找書記,我也能找,一時,人們蜂擁而至,都來找呼國慶批條子。連市裡的一些幹部也不斷地寫條子來,條子都是寫給呼國慶的。這麼一來,找呼國慶批條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在這段時間裡,連縣裡的一般幹部的吸煙檔次都普遍提高了。幹部們無論大小,只要見了面,你掏出的是「紅塔山」,我掏出的就是「555」,他一掏又是「大中華」……誰也分不清是真還是假了。氣得一個很有實權的銀行行長直罵大街:「我操!我一盒幾十塊,他一盒才幾毛錢,掏出來還雞巴一個樣!跟誰說理呢?!」

當這個「內部價格」的批條權力移到呼國慶的手裡的時候,他就知道壞事了。在那些日子裡,他簡直就成了一個「煙書記」,無論他走到哪裡,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都有人找他批條。有人甚至在大街上就攔住他說,呼書記,給批兩箱吧。於是,呼國慶抓起電話,發脾氣說:「騾子,咋搞的?我撤了你!」范騾子就在電話里訴苦說:「呼書記,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拉大旗作虎皮的。要不這樣,一分錢也收不回來。你也知道,我頭皮老薄呀,來的都是領導,也都知道這煙是打假打來的,他們硬不給錢,我能擋住誰呢?」呼國慶說:「你拿我當槍使呢?!」范騾子說:「我哪敢呢?這不是為了教師們的工資嗎?」呼國慶「啪」一下把電話掛了。

過了一會兒,范騾子又把電話掛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呼書記,你放心,我保證『十二點』!」

事後,呼國慶回想起來,就覺得他還是輕看范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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