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送人情有學問,還人情更有學問 蔡先生

在縣城的西南方,有一個叫彎店的自然村。

這裡就是人們說的那個造假億元村。

彎店彎在一個河套邊上,這裡說是河套,卻常年沒有水,是個干河套。路沿上長有一趟一趟的柳樹,是垂柳。因為沒有水,那柳葉是半卷的,像是一個個小捲筒似的,倒也顯得有些特別。如今,這個河套就成了天然的交易場所。每逢到了星期六,這裡可以說是盛況空前,據說,這裡的交易範圍可以直達中南五省!當然,是非法的。

而這麼一個造假販假的「大本營」,就是蔡五蔡先生搞起來的。

說起來,蔡五還算是個殘疾人,他的右腿有點瘸,是小時候爬樹跌壞的。據說,兒時,他娘曾給他算過一卦,卦象很不好,說他命里有大災,怕不成人。於是,就照卦人的吩咐,給他起了一個姑娘的名字,叫蔡花枝。蔡花枝六歲時上樹掏喜鵲,一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把右腿摔壞了。家裡人得信兒,可以說是欣喜若狂!一個個說:「破了,災破了。這下娃有救了!」也不給他治,就這麼落下「戴破兒」了。在平原,「戴破兒」是人受傷後落下的痕迹或毛病,是略有殘疾的意思。命里有災的人,身上有「戴破兒」,命相就破了,那是好事。從此,蔡花枝就走路一搖一搖的,常走「划船步」了。蔡花枝上邊有四個姐姐,他在家裡排行老五,一般都叫他蔡五。可他最樂意聽的,還是人們稱他為「蔡先生」。

蔡五年輕的時候,曾在村裡當過幾年民師。他愛好非常廣泛,教過小學的圖畫和體育,是畫貓像貓,畫狗像狗。偶爾呢,也代過幾節語文、幾節算術,是通些文墨的。人就那麼瘸著,還特別喜歡打籃球,也是滿場飛,跑起來一尥一尥的,冷不丁就投進去一個!瘸是瘸,人很躥哪。這樣的人能不精明嗎?他的發展自然是從捲煙開始的。最初的時候,他是自卷自吸。那會兒,鄉下人是吸不起捲煙的。村裡人吸煙都是「一頭擰」,揉上一把煙葉,隨便用廢紙一卷,就那麼裹巴裹巴吸了。蔡五不同,他吸得講究,一吸就是「兩頭平」的。他先是用煙斗卷,煙斗是自己用幾塊木板做的,紙也是事先裁成一條一條,那樣壓出來瓷實,卷出來也好看些。後來就越來越講究了,煙絲切得細細的,用酒噴過,再放上香料,卷出來比賣的還好吸,就又自做了煙盒,白包,出門去就在兜里揣著,誰見了就討一支吸吸,很美。日子久了,周圍人有了婚喪嫁娶,買不起正牌香煙的,為了體面些,就來他這裡訂上個十條八條白包煙,給客人們吸了,都說好。錢是隨便給的,有就多給,沒有就少給。因為是當過民辦教師的,有人求到門上,客氣些的,就尊他一聲「蔡先生」,他非常高興!說一聲:「拿去吧!」就不說錢了。以後,就這麼做著、做著,越做越高級,越做市場越大了。先是他一家做,後來就家家做,做著做著,就走向「世界」了,做成了這麼一個造假村。

蔡五點子多,村裡很快就富起來了。村人們自然都念他的好,在一次選舉會上,全村人莊嚴地投下了神聖的一票,選他做了村長。自他當了村長後,全村人就統一改了口,都叫他「蔡先生」。

蔡先生的生意怎麼能不紅火呢?看吧,就在那個長不過一里的河套里,每逢星期六,那裡就成了一個巨大的蜂房,在上午十點以前,先是有外路的客商坐著各種車輛從四面八方往河套里湧來,很快就把整個河套堵滿了。而這時的河套里則已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煙攤,每個煙攤的後邊都會站著一個彎店的女人,彎店的女人個個都是賣煙的好手,她們從八歲到六十歲不等,那一雙雙懵懂善良的眼睛,全都笑盈盈地望著你。你說你想要什麼吧,凡是世界上出售的香煙名牌,這裡幾乎全都出售!啊,這裡可以說是一條煙的河流,假如你順著河套向前望去,就會被那花花綠綠的香煙牌子所吸引,被那各種各樣的精美包裝所震撼,甚至會被那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所迷惑,在人頭攢動的河套里,那嗡嗡嚶嚶的交易聲直衝九霄,傳得很遠很遠!

那麼,你能說這是在販假嗎?

她們說,這是生意。看,那戴紅袖標的老頭,不是在收看車費嗎?鎮上的工商管理員不也在一個一個收攤位費嗎?井井有條哇。聽,那討價還價的語氣是多麼親切,又是多麼的大度,你讓一分,我也讓一分,你讓一步,我也讓一步,都有碗飯吃,不就行了,說得多麼好哇。在這裡,人們都忙碌得像工蜂一樣,一窩一窩地在頭碰頭地進行交易。他(她)們有蹲著的,有坐著的,有手袖手的。特別是袖著手的這種交易,是極富有詩意和想像力的,他(她)們的兩隻手在袖裡藏著,就像是兩個初戀的情人一樣,悄悄地用手說話,你勾一下,我勾一下,你比一下,我再比一下,這時候手就成了他(她)們的「嘴」,那「嘴」極纏綿地勾扯在一起,有親有疏,有分有合,一時是那樣的決絕,一時又是那樣的不舍……在那些袖子里又藏著多少秘密呢?

當然,也有四鄉里來的一些小販和閑人,他們帶著萬分羨慕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竄來竄去,這裡看看,那裡摸摸,一直到交易市場快要散的時候,他們才會上前討價還價,撿一些便宜的,弄上一箱兩箱,或一條兩條,都是小打小鬧罷了。這種喧鬧會一直持續到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到了那時,人才會慢慢地流走。

如今的蔡先生已經不做這些事情了,蔡先生只是在管理。蔡先生自己有一棟四層的別墅樓、三輛轎車,還有一輛是凱迪拉克,這輛車是村裡給他配的。村裡人也不知道這車到底好在哪裡,村裡人只說,蔡先生無論坐什麼都是該的。蔡先生太忙了,蔡先生的接待任務也太重了,千萬別讓蔡先生累著。有時候,連蔡先生自己都有些恍然,嘿,人怎麼說富就富了呢?

可是,蔡先生做夢也想不到,他的死期已經臨近了。

人富了,是不是該有一點嗜好呢。蔡先生當然是有嗜好的,他的嗜好也很特別,誰能想得到呢,蔡先生居然喜歡養虱子。蔡先生的這個嗜好來源於童年,那可以說是蔡先生童年記憶的回潮。小時候,他家裡窮,平原上有句俗話叫:窮生虱子富生疥。那時候,他身上總是生滿了虱子,而每到晚上,待他脫光衣服時,娘總是坐在油燈下給他捉虱子,這是十分生動的一幕,娘的兩隻手在他的褲縫裡捫來捫去,兩個大拇指甲蓋總是很快地就捫住一隻,「叭」的一聲,有血光濺出來,很動聽。在很多個夜晚,娘的指甲蓋總是被虱血染得紅霞霞的。

要知道,蔡先生是很孝順的。娘老了,娘後來得了癱瘓病,一直在床上躺著。蔡先生不愁吃穿,蔡先生的老娘也有人侍候,蔡先生只是想在老娘身邊儘儘孝道。所以每隔幾天,上午的時候,蔡先生是不見任何人的,那是蔡先生親自為老娘梳頭、擦身、捉虱的時間。蔡先生是個很講究的人,每當他給老娘捉虱的時候,他都要事先準備好一根細白線,每捉一隻,他總要把虱子綁在那根細白線上,虱小線細,這活兒是要巧的,只有手巧的人才能做,可蔡先生就能做成。待蔡先生給老娘捉完虱子時,那根細白線上也就拴滿了。蔡先生就把那拴滿虱子的細白線綁起來,吊在讓娘能看到的地方,那拴滿虱子的白線滴溜溜轉著,有一點點一點點的小虱頭在動……娘一看就笑了,他也笑了。很愉快呀!不是嗎?不過,這根拴滿虱子的白線一般要掛上幾天,待它再也不動的時候,蔡先生就把那根白線取下來,留下一隻公的,一隻母的,悄悄地再放回到娘身上去,他發現虱子的生命竟是如此的頑強,吊過幾天後,它仍能活過來,仍能繼續繁衍,這裡邊是不是也有一點精神哪?太有趣了!也只有這樣才能博娘一笑。於是就周而復始,這樣的事情做得多了,蔡先生也就上癮了。蔡先生是個大孝子哇!

這一天,正當蔡先生坐在他的別墅樓上,給他的母親捉虱子的時候,彎店村出了大事情了。

十點半的時候,只聽得一片嗡嗡聲,河套里像炸了窩似的,人們像是亂頭蜂一樣,四下逃竄!他們先是嚷著:「鬼子來了!」後來又說是:「二包來了!」還有人說是:「洗頭的來了!」可他們到底也沒弄清是哪方面的人,只見河套里亂鬨哄的,到處都是人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彎店的女人們是捨不得那些香煙的,在人們來回逃竄的時候,她們卻在用身體緊緊地護住各自的攤位。她們似乎也不怕查,她們有蔡先生呢。然而,當她們徹底醒悟的時候,已經被武警和稽查大隊的人包抄了!

等蔡先生得到消息的時候,連村子都被圍住了。蔡先生起初還是很坦然的。當有人飛蜂一樣跑來給他報信兒時,他也僅是問了問是誰帶人來的,有人就說:「是范騾子!」他聽了之後,「噢」了一聲,說:「是騾子呀。騾子不是犯錯誤了嗎?」說著,他打開手機「叭、叭、叭……」接連打了幾個電話,接著說:「不要慌,不就是一個范騾子嗎?我下去看看。」說著,蔡先生就拄著拐杖,一尥一尥地下樓去了。

蔡先生來到村街上,看見武警和稽查大隊的人正分成一組一組,在查他的「地下工廠」呢。而那個范騾子就站在村街的中央,叉著腰,儼然一副大領導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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