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送人情有學問,還人情更有學問 騾子不是鹹的

呼國慶決定去市裡一趟。

他覺得,無論如何,他是對不住小謝的。

自從呼國慶任縣委書記以來,他心頭上壓的坯是抽了,卻又紮上了一根刺。那就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謝麗娟。在很多個夜晚,他都在反反覆復地思考著這個「如何面對」的問題。人家是個姑娘啊,人家把一顆心都給了你了,你他媽的還是人不是了?!就說你不是人,可你總得給人家一個說法吧。然而,怎麼跟她說呢?張不開嘴呀!

可沒法說,也得說。他必須見她一面。

於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早上,呼國慶獨自一人把車開出了縣委大院。然而,不巧的是,車剛出大門不遠,就被另一輛車堵上了。

那是一輛桑塔納。車門一開,從桑塔納里鑽出來的竟然是范騾子。范騾子快步走到他的車前,說:「呼書記,我來領聖旨來了。」

呼國慶把車窗搖下來,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今兒我有事,有話改天再說。」

不料,騾子跟他犟上了。范騾子說:「呼書記,我知道你有事,可我這事比你那事大,這事能給財政上弄一個億!你要不想要就算了。」

呼國慶車上的自動玻璃只關上了一半,又停住了。呼國慶沉著臉說:「騾子,你詐我呢?」

范騾子說:「你是縣太爺,我敢詐你?你給我個臉,我這是往死里給你干呢。剛才我不是說了,我是領旨來了。」

呼國慶沉默了一會兒,說:「上來吧。」

待范騾子上了車,呼國慶說:「說說吧,咋給我弄一個億?」

范騾子從隨身帶的包里掏出了一盒煙來,他三下兩下揭了封口,從裡面掏出一支,遞給呼國慶,接著又從兜里掏出打火機,「啪」地給呼國慶點上,說:「嘗嘗,味怎麼樣?」

呼國慶吸了一口,含沙射影地說:「嘿,吸上『大中華』了。」

范騾子沒接這個話茬,接著問:「品出來沒有?」

呼國慶「哼」了一聲,說:「還行,味挺正。」

范騾子把煙盒遞過來,又讓呼國慶看了看,那煙的包裝十分精美,也看不出什麼。可范騾子卻說:「我實話告訴你,這是假的。」

呼國慶又吸了一口,說:「假的?假也可以亂真哪。」

范騾子說:「就是以假亂真。」

呼國慶並不喜歡范騾子這個人,策略是策略,他覺得對這個人是應該防範的,就說:「說說那一個億。」

范騾子說:「呼書記,咱縣東拐鄉有個億元村,你知道不知道?」

呼國慶說:「知道。」

范騾子說:「他們是幹什麼的,你知道不知道?」

呼國慶沉吟了一會兒,默默地說:「知道。」

范騾子說:「那是一個造假村。在那裡,造假已經達到國際水平了。我讓你吸的『大中華』就是那個地方造的假煙。那個地方是造假『一條龍』,啥煙都造,全是最先進的機器包裝出來的,你根本看不出真假。他們那裡年年先進,是造假造出來的先進。這個造假村的村長姓蔡,叫個蔡五,他是個精明人。據說,這傢伙為了對付突擊檢查,還專門設計了一套暗號。啥人啥打發,要是煙草局的來查,那暗號是『鬼子進村了!』;要是工商來查,他們的暗號是『二號包間有飯局』;要是公安來查,他們的暗號是『洗頭的來了』;要是稅務部門來人,他們的暗號是『洗腳的來了』……我們準備把這個造假的窩點端了!」

聽了這番話,呼國慶心裡生出了無限的感慨。他心說,人真是可怕呀!關於東拐鄉的那個億元村,他是知道的。過去,那個村一直是王華欣書記抓的點,那個叫蔡五的村長,跟王華欣幾乎好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王華欣曾經有個理論,叫做商品經濟的初期,農民要學會鑽空子。兩手空空,你讓農民怎麼去致富?唯一的辦法就是鑽空子。就看你會鑽不會鑽,鑽得巧不巧。到了一定的時候,有了資本積累,他們會慢慢走上正路的。當時,這套「華欣理論」在縣裡還是有一定市場的。於是,這麼一個造假村就保下來了,而且年年先進。那個村可以說是王華欣的根據地,王華欣有很多上不得檯面的「條子」,大多都是在那個村報銷的。現在,范騾子提出要端掉這個億元村,就等於說是斷王華欣的「後路」!這對全縣震動將是非常大的。問題不在於這個村是不是造假村,他造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誰都知道。可這件事由范騾子提出來,就不得不讓人吃驚?!范騾子是誰?他曾是王華欣的鐵杆呀!他恨呼國慶恨成那樣,他為此曾經大鬧過縣政府……這真是一個出「叛徒」的地方哇。騾子本就是王華欣的人,可王華欣前腳走,他後腳就「反水」了。人是活臉的,你只要給他一個臉,他就能跟著你干。看來,他用范騾子是用對了。

呼國慶心裡已經非常清楚了。可他仍然說:「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毀了一個億元村,怎麼就能給財政上弄一個億?」

范騾子說:「他不光是造假的窩點,還是一個非法的煙葉集散地。為啥咱們的煙站收不上煙葉?管理只是一個方面,主要原因是,煙葉都流到他們那裡去了。他們出的價高,有一多半煙葉都從他們那裡流走的。他們那裡是億元村不假,可錢都窩在私人手裡,是個別人得利。把那個窩端掉,煙葉進了煙站,是國家和縣上得利。兩個都是億元,一個是村裡的,一個是縣裡的。你要哪一個?」

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誰都知道煙葉是人類的天敵,可他們這個縣卻是靠煙葉吃飯的。若是煙葉收不上來,那麼,縣財政就必然吃緊。可一個億元村,與方方面面都是有聯繫的,事關重大呀!最後,呼國慶一咬牙,終於說:「干他!」

范騾子說:「我就是來取『上方寶劍』的。只要你一句話,我們就幹了。」

呼國慶很乾脆地說:「干吧。」

范騾子說:「呼書記,你光說句話不行。你想,這麼一個億元村,那蔡五是何許人,我說干就幹了?」

呼國慶臉一沉,說:「怎麼,想動用公安?你跟他們聯繫就是了,還吞吞吐吐的,哪那麼多毛病?」

范騾子說:「咱縣的人,不是用不用的問題,是一個也不敢用。你只要一集中,風就給你透出去了,到時候,叫你啥也查不出來。這一次,我是借人家武警支隊的人,我跟支隊長有點親戚,讓武警出面。再加上咱們的稽查,聯合起來搞個突擊行動……」

呼國慶想了想,說:「也可以吧。注意,不要出什麼問題。」

范騾子說:「光這還不行,還要借你縣太爺的大駕。你必須坐鎮。也不要你出來,你在車裡坐著就行,我只要你露露面。萬一縣裡有人出面干涉,有你在場,就不會半途而廢了。否則,就是查出來也白搭。」

話說到這裡,呼國慶明白了,看起來,這個范騾子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是粗中有細呀。

呼國慶問:「你什麼時候行動?」

范騾子說:「就等你一句話了。不過,今天是星期六,是他們那兒的交易日,正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呼國慶立時火了,說:「好哇,老范,你敢搞我的偵查?!」

范騾子苦笑說:「我哪敢呢?我只是每隔十分鐘,給看大門的老頭打個電話,看你出去了沒有。」

呼國慶沉著臉說:「老范,下不為例。」

范騾子連連點頭說:「好,好。不過,我還有個要求,進入之後,你得把你的手機關了。這個蔡五,神通廣大,說不定省里都會有人替他說話。」

呼國慶皺了一下眉頭,說:「行,我關了就是了。」

就這樣,呼國慶只得臨時改變決定,跟范騾子到東拐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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