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個環節全部拿下,下台的縣長又上台,變成了縣委書記 沒有畫成的句號

呼國慶回到縣城後才知道,有關他下台的消息,早已經在縣城裡傳開了。

潁平縣城並不大。解放前,這裡曾是豫中平原上有名的煙葉集散地,說起來是比較繁華的。那時候,最熱鬧的地方,也就是老人們常掛在嘴上的「九大街」!提起那九條麻石大街,在老人們眼裡是很引以為自豪的。其實呢,說白了,也就是橫豎只有九條大街外加一個煙花巷罷了。後來,老縣城經過歷年的多次改造、擴展,近些年又新修了環城路和貫通南北東西的大道,這才有了現在的規模,方圓三四平方公里的樣子。在潁平,過去有句俗話叫做:城東放個響屁,城西的人都會聽到。這其實是說潁平是個消息傳播很快的地方。因為城圈小,人口相對集中,出門抬頭不見低頭見,再加上潁平人本質上就喜好傳播閑話,這樣一來,有點什麼事是瞞不了人的。

所以,呼國慶一回到縣政府大院,幹部們立時就表現出了一種有距離的親切。這種親切是掛在嘴上的,是面實心猴的具體體現。你想,這傢伙已經完蛋了,完全沒有必要再去巴結他了,可當他向你走來的時候,你該怎麼辦呢?在平原,這又是一種土生土長的厚道,一種經過包裝的荒誕,也可以說是一種「虛偽」和久遠的算計。萬一他有一天東山再起呢,到了那時候,你也仍然可以走過去,拍拍他說,老夥計,你真中啊!呼國慶非常清楚這一點,當他跨步登上辦公樓的台階時,每一個碰上他的幹部都做出十分謙恭的樣子,微笑著對他說:呼縣長回來了?……呼縣長你好!……呼縣長……甚至有人跑上前來,握住他的手說:「呼縣長,真想你呀!」然而,每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人,如果細心觀察的話,就可以發現,那嘴是向前的,心卻是向後的,那「賊」就在眼裡閃著,叫人看了心寒!

然而,呼國慶卻仍像往常一樣,很平靜地走著,該怎麼著還怎麼著。有人打招呼了,他就很隨意地點點頭,有時也「嗯」上一聲兩聲,跟人握握手,卻並不停下來。等他進了辦公室之後,那分明是有意拉開的距離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首先是沒有人主動來向他請示工作了。原來,他每次從外邊回來的時候,辦公室外邊的過道里總有一群一群的人在等著他,秘書們也都忙得不亦樂乎。現在呢,說門可羅雀有些誇張了,沒人來找卻是實實在在的。就是那些必須由縣長親自點頭的急事,各局委的幹部們也只是打個電話說一說,不再登門了。有的乾脆就直接上東院去了。

電話仍然很忙……那是一些平時跟呼國慶關係比較密切的人打來的。這些人已經知道呼縣長要下了,就生怕得罪了縣委書記王華欣,對呼國慶自然是避之不及,該躲就躲,怕將來受什麼牽連。可他們良心上又有些稍稍的不安,在傳統上受著「人一走,茶就涼」的折磨,於是就借用電話傳遞一些讓他們不至於那麼尷尬的意思:他們有的是想表示一下適度的慰問;有的是敘說些帶有幾分探詢意味的關切;也有的是想做一些表白,以示他們還是有感情的。所以,在電話里,那話語就顯得更熱切、更仗義!

這些,呼國慶都一一笑納了……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范騾子。

范騾子應該是最早得到消息的。當他知道呼國慶要下台時,一下子高興壞了!就猛喝了些酒。要擱平時,酒也就是喝到了七八分的樣子,可他因為鬱積太久、仇恨太多,心裡突然這麼一暢快,就喝得有些猛,喝著喝著,那酒勁自然就上頭了。酒壯人膽哪,於是,借著幾分酒力,他就大白天挎著一支大號手電筒,搖搖晃晃、大大咧咧地到縣政府大院里來了。

進了院子,他馬上就捏亮手電筒,對著辦公大樓,四下里亂照了一氣!有人圍上來,好奇地問:「騾子,你這是幹啥呢?」范騾子吐著滿嘴酒氣說:「停、停、停電了不是?聽說停電了?我來給你們照、照個亮!」有人說:「騾子,你是喝醉了吧?誰說停電了?」騾子就一邊四下里打著手電筒,一邊擠擠眼說:「這、這事誰不知道?滿大街都知道!你還不知道哩?我來給你們照、照照……」有人就逗他說:「騾子,你是來要錢的吧?」范騾子就嘟囔著說:「黑、黑呀,太黑了!太黑了!」

就這樣,范騾子在大天白日里打著手電筒,在縣政府的辦公大樓上一層一層地走,一邊走一邊嚷嚷著……他先是到各局委走了一遍,進這個門出那個門,後邊跟一群看熱鬧的。有人好心好意地勸他說:「騾子,算了,回去吧,回去吧。」他就咧著大嘴高喊:「停電了?停電了!縣政府也有停電的時候?!」見有人在他身後指指點點地笑他,他就突然轉過身來,用手電筒照著人家的臉,高聲說:「我就是范騾子!范騾子就是我!誰不要臉?我不要臉!……」有人實在看不下去,就拽住他說:「騾子,你是喝高了,走吧,走吧。」他就猛地一甩胳膊,高聲喝道:「我走?叫我走?還不定誰走哩!」

最後,范騾子竟然打著那支手電筒闖進了呼國慶的辦公室。本來,當他一跨近樓道這頭的時候,政府辦公室的幾個人已經把他給攔住了,可范騾子一邊掙扎一邊不停地大聲吆喝……於是,呼國慶就探了探頭,沉著臉說:「讓他進來吧。」

幾個人手一松,范騾子就踉踉蹌蹌地闖進來了。進門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似乎也不敢太張狂,可他還是把手電筒捏亮了,他拿著手電筒四下里照了照,故作驚訝地說:「這屋怎麼這麼黑呀?停電了?」

呼國慶坐在那裡,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是啊,停電了。」

范騾子噴著滿嘴酒氣說:「縣長……也有停電的時候?」

呼國慶很平靜地說:「電這東西,可不管你是騾子是馬,它該停的時候就停。」

范騾子晃著手電筒說:「操,它也是六親不認哪?!」

呼國慶說:「人有人的規則,電有電的規則。電是按線路走的,它一短路,親爹親娘也沒辦法。」

范騾子說:「那是。我手電筒都拿來了,就是給你照路的,前頭的路老黑呀!」

呼國慶說:「路是人走的,有人怕黑,有人不怕黑。朗朗乾坤,怕什麼?!」

說著,說著,范騾子的酒勁又上來了,他晃著手裡的電筒,徑直照到了呼國慶的臉上!說:「姓呼的,你,你行,行啊。你是螞蟻尻象——大玩家!油鍋里滾雞巴——鋼鳥一個!飛機上放腰水——尿哩高!蠍子貼膏藥——又黑又毒!……」范騾子到底是干過鄉黨委書記的,連醉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手電筒的強光一晃一晃地照在呼國慶的臉上,可他仍是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

面對醉醺醺的范騾子,他覺得他是到了一個關口了。當人格和尊嚴受到侵害的時候,也可以說是到了檢驗他是否具有靜氣和定力的時候了。在經過了一些事情之後,他覺得他的定力太有限了,在這塊土地上做事,沒有足夠的磨力和耐性是不行的。而且,他也想給人們造成一種誤解,這誤解就是一把丈量人心的尺子,他要好好測一測……

范騾子見呼國慶一聲不吭,就更猖狂了。他逼到跟前來,噴著滿嘴唾沫星子,用手電筒直直地照著呼國慶的兩隻眼睛,說:「姓呼的,老天有眼哪!毛主席有個『七律』你知道不知道?那題目叫個啥子、啥子《送瘟神》,我今天是特地送你來了。」

呼國慶微微一笑,說:「騾子也蠻有人情味嘛。」

范騾子乜斜著眼說:「人都有畫句號的時候。你也該畫句號了吧?我給你畫一個?」

呼國慶平靜地說:「好哇,畫吧。」

范騾子把手電筒「咚」的往桌上一放,竟然把腰上的皮帶扣解了,他一邊解褲子一邊放肆地說:「我這鳥筆可不好使哇,我用尿給你畫個句號吧!我、我給你、你畫得圓、圓一點……」

呼國慶心裡的怒火「噌」一下躥起來了,身上的肉直顫,他覺得他的忍耐已經超過極限了!他真恨不得揚起手,扇他一耳光!可他突然憶起了官場上的一句老話,叫做「寵辱不驚」。什麼是「寵辱不驚」?又有誰能做到「寵辱不驚」呢?於是,他緊咬著牙關,仍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心想,尿吧,我要看看你是怎樣尿在縣長辦公室的!

就在范騾子甩出「傢伙」,準備用尿給呼國慶畫上一個大「句號」時,秘書小趙和辦公室的人都跑了進來,小趙一把抓住范騾子,說:「老范,你這不是胡鬧嗎?快,快把『傢伙』裝起來吧!有你的電話。」

范騾子掙著身子說:「啥、啥電話,不接!……」

小趙把手機遞到他的面前說:「縣委王華欣書記的電話,你也不接?!」聽到「王華欣」三個字,范騾子怔了一下,臉上訕訕的,還是接了。然而,電話里只傳出了一個字,那個字似乎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滾!」

就是這一個字,范騾子一屁股出溜在地上,又成了一攤爛泥了……最後,還是小趙給他繫上褲子的扣,把他像拉死豬一樣地拖出去了。

呼國慶仍是一動不動地在那兒坐著……

當天晚上,「句號事件」很快就在全縣傳開了。正是范騾子的過激行為使呼國慶扳回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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