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婚縣長要下台,回鄉搬救星 「一號車」

每次路過這個十字路口,路過縣城這條繁華街口的大轉盤時,呼國慶就有一種澀澀的、說不出的感覺。

他與縣委書記王華欣的矛盾就是從這裡開始的。說起來,那也是一件很小的事,可以說小如一粒芥子,可就是這麼一粒芥子,竟然頂出了一個裂縫。這個裂縫在平時是看不出來的,可到了關鍵時刻,它就起作用了。

那還是呼國慶剛任縣長不久的事。有一天,縣裡四大班子的領導集體到鄰縣去簽署一個有關水資源方面的協議。協議是雙方早已商定好的,去這麼多人的目的無非是表示一下雙方的友好和重視(因為過去曾有過矛盾和爭執)。中午吃飯的時候,由於參加者都是兩縣的主要領導,酒也喝得十分酣暢。縣委書記王華欣身邊坐的是鄰縣的一位婦聯主任,那婦聯主任叫陶小桃,長得有幾分姿色,人也潑辣,很會勸酒。她一會兒跟書記猜拳,一會兒是押寶,一會兒又是「老虎、杠子、蟲、雞」,把書記的興緻很快就挑起來了。王書記一高興,就放得很開,誰也不讓替,輸了就喝,喝著喝著就有些高了。書記一喝多,舌頭不打彎,說話粗聲大喉嚨的,就有些放肆,他說:「小桃,桃兒,這、這樣吧,我破、破個葷謎。你猜、猜著了我喝、喝一大白!猜不著你、你喝——一大白!」鄰縣的婦聯主任是見過些世面的,根本不在乎,說:「行!倒酒。你說吧——」說著,抓過茅台酒瓶,也不用小酒杯了,把茶杯拿過來,竟然倒了兩茶杯!王華欣酒壯豪氣,一捋袖子,說:「聽好了:掰開你的,入進我的,毛茸茸的進去,白花花的出來……」他剛把謎面說完,那婦聯主任立時把那杯酒端起來了,先是一陣「咯咯咯……」的浪笑,接著大聲說:「牙刷子!你喝吧。」說著,就端起酒硬往王書記嘴裡灌!眾人大笑。一時,王書記沒有辦法了,就勉強喝了半杯,這才繳械說:「桃,桃。投降,我投降。不行了,真不行了……」

宴畢,要走了。雙方領導在大門口握手告別時,喝多了的王華欣卻死纏著那婦聯主任,嘴裡一連聲地喊著:「桃兒,桃兒,小桃……」逗一些葷葷素素的笑話。那女人也浪,兩人一會兒你拍我一下,一會兒我撓你一下,嘰嘰嘎嘎地笑……人們都立在那兒等著,誰也不好說什麼。等了有五分鐘之後,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呼國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說:「咱們先走。」說完就上車走了,其他的人也跟著走了。

王書記本就喝多了,昏頭漲腦的,正跟人打情罵俏呢,扭頭一看,他手下的人全都走光了。門外的停車場上孤零零地就剩下他那一輛車。這才有了幾分清醒,也有幾分尷尬。他匆匆地跟人告了別,一上車就虎著臉說:「開快點。給我趕上他們!」

兩縣相距並不遠,一路上,王書記一再命令司機:「快!快!」就這樣,一直追到縣城的這個十字路口,到底把先走的車隊趕上了。這時,王書記又命令道:「超過去!給我橫那兒,攔住他們!」司機只好遵命。只聽「嘎」的一聲,王書記的轎車突然橫在了整個車隊的前邊!他從車上跳下來,也不管什麼交通秩序,三步兩步跑到呼國慶的車前,對著司機厲聲喝道:「誰讓你走的?誰讓你走的?!你是一號車?!……」見書記暴跳如雷,司機嚇壞了,想解釋點什麼,卻又不敢,只是默默地掉眼淚。

呼國慶在車裡坐著,心裡的火噌噌往上冒,很想說一點什麼,可他知道,這時候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可避免地會有一場戰鬥,這樣一來,矛盾就公開化了。他剛到任,立足未穩,還是避開鋒芒吧。於是,呼國慶暗暗地忍下了這口惡氣,他這一句話也沒說,兩眼一閉,身子靠在了轎車沙發的後靠背上了……

縱是這樣,王書記卻仍不解氣。他訓完司機後,又重新回到自己車上,吩咐司機說:「操,反了!你給我圍著這個轉盤開,開慢點!」於是,一個車隊,八輛轎車,就都跟著首車圍著十字路口的大轉盤轉起圈兒來……這時候,轉圈兒就成了一種形式,一種渲染,一種對「一號車」的確認過程。「一號車」開得很慢很慢,後邊的車也只好跟著一輛一輛地慢下來,一圈兒一圈兒地圍著街口轉。呼國慶坐在後邊的車裡,拚命地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轉圈是形式,可他品嘗的卻是那「內容」,形式和「內容」是一體的,形式在轉,「內容」也在轉,這一切都成了對他心理承受力的一種檢閱,一種超極限的彈壓!此時此刻,呼國慶心裡的滋味是無法言說的。

一時,路口上的交通完全堵塞了。站在指揮台上的交警像是傻了一樣,不知該如何指揮才好。四周是人山人海,人們全都在觀看這些在十字路口上轉來轉去的八輛車……人群中有人議論說:「這是幹啥呢?來大官了?!」

車裡一片沉默。

一連轉了三圈後,王華欣這才舒了一口氣,他對司機說:「算了,走吧。」

第二天上午,兩人又見面的時候,王華欣說:「操,昨個兒喝高了。你看我這鳥脾氣,多包涵啊,老弟。」

呼國慶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沒啥,沒啥。我也喝高過,都一樣。」話是很平常的,但這裡邊也隱隱約約地含著一點什麼。

王華欣笑笑,他也笑笑,好像這事就過去了。可那感覺卻在心裡埋下了。感覺種下了,那芥蒂也就種下了。慢慢,慢慢,在很多事情上,就有「芽兒」生出來了……

後來,每次出門的時候,呼國慶就對司機說:「『一號車』走了沒有?」司機若說:沒有呢,王書記還沒下來呢。呼國慶就說:那就再等等,讓「一號車」先走。司機若說:走了。呼國慶就說:「走了嗎?那咱也走吧。」慢慢,這話就在司機班傳開了,越傳面越大。在機關內部,私下說到王的時候,人們就說「一號車」如何如何。

不久,這話就傳到了王華欣的耳朵里,王華欣挺了挺肚子,笑笑說:「一號車就是一號車嘛。」

在常委會上,「一號車」也體現得很充分。每次開會的時候,王華欣總是固定不變地坐在會議室靠北邊的那個中間位置上。不管來早或是來晚,他都要坐在那裡,時間一長,那個位置自然就成了中心位置。有一次,呼國慶來得早了些,他往靠南邊那個中間位置上一坐,招呼那些常委們說:「來來,人不多,湊湊,湊湊。」常委們也就湊湊。過一會兒,王華欣挺著肚子來了,他看了看眾人,把茶杯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說:「你看你們?放個屁都不利索!散散,散散。」常委們也只好散散。王書記這才坦然坐下,宣布說:「開會吧。」

會議室里擺放的本來都是藤椅,一色的藤條椅子。可突然有一天,椅子全換了,王華欣坐的那個位置換的是皮轉椅,其他位置換的是摺疊椅,雖然都是黑顏色的,可這一換,差別就大了。位置上的差別帶來了心理上的差別,在議到什麼的時候,人們的心理就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到了關鍵的時刻,一般都是王書記的意見成了最後定論。

為此,呼國慶非常生氣。可生氣歸生氣,話卻沒法說。你不能因為一張椅子說什麼,也不能為一個位置說什麼,說了也只能說明你的涵養差,斤斤計較。要論起來,人家會說,這都是些雞毛蒜皮,可眾多的「雞毛蒜皮」堆積起來,就形成了一種逼人就範的氣勢。這就像空氣一樣,你看不見摸不著,卻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有一次,在一個私下的場合,呼國慶無端地冒了一句:「鳥,公社書記水平!」不知怎麼的,這話又傳到王華欣的耳朵里去了。在一次幹部會上,王華欣說:「誰當過公社書記?舉舉手。」當場就有好幾個人舉起了手。王華欣笑笑說:「喲,還不少呢。」接著又說:「呼縣長,你不也干過鄉黨委書記嗎?」呼國慶說:「干過。」王華欣拉長聲音說:「噢,都在基層干過呀!」

這些感覺都是慢慢儲備、慢慢積累的,也是潛移默化的。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這個事又把兩人的矛盾往前推進了一步,推到了白熱化狀態。

有一個綽號叫「范騾子」的鄉黨委書記,在下邊幹了十年,說起來也是有些政績的。他想調到縣城來,主要是想當副縣長。從人事線上說,他是王華欣的人,王華欣平時對他也很好,見面總是騾子長、騾子短的,很隨便。可他又轉彎抹角地跟呼國慶的老婆有一些親戚關係。一般縣裡改選都在下半年進行,可這人下手早,年初就開始活動了。他先找了縣委書記王華欣,王華欣說:「這個事嘛,你最好給呼縣長打個招呼……」范騾子試探說:「我是不是得表示表示?」王華欣模稜兩可地說:「你想表示表示也行……」於是范騾子就找呼國慶去了。

那也正是呼國慶快要離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范騾子突然到家裡來了。他一來,吳廣文張口就喊舅,她說:「舅,你咋來了?」接著又是倒茶又是遞煙,顯得十分熱情了,這麼一來,呼國慶也不好不熱情了,就坐在那兒陪他說話。說了一些閑話之後,范騾子說:「廣文,你歇吧。我跟呼縣長說點事。」吳廣文說:「舅,你有啥說了,外甥女婿,還有啥不能說的?」說著,吳廣文就進裡屋去了。

范騾子這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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