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婚縣長要下台,回鄉搬救星 二泉映月

縣長呼國慶近來一直頭疼。

他遇上麻煩了。是大麻煩。如果弄不好,他的官也許就當到頭了。

這麻煩是由一樁離婚案引發的。

近些年,離個婚已不算什麼了。說起來,事本來很小,他根本沒在意。可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麥芒兒,突然之間起了連鎖反應,引發了一連串的事端。真是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呀!於是,呼國慶決定去按摩一下,治治他的頭疼病。他知道,在這種時候,要顯得大氣一些,要更為瀟洒。他記得呼伯曾經說過,當問題成了堆的時候,你就是一堆爛泥,真攤開了,也就好上牆了。

如今在縣城裡也有按摩院了,自然也有了異性按摩。不過,在平原上的一個小縣城裡,它還是有點羞答答的,它的名稱或是叫「桑拿浴」,或是叫「按摩診所」,總之,雖然遮遮掩掩,也算是有了。

可呼國慶自任縣長以來,一次也沒有去過。他不是不想去,主要是顧忌他的名譽,一個三十六歲的年輕縣長,不顧忌名聲行嗎?現在,他不想那麼多了,他要去讓人「按摩按摩」。他聽說很多縣裡的幹部都是晚上去的,偷偷摸摸的。他要大白天去!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故意對秘書小趙說:「走,咱也去叫人『按按』。」平時,他總喜歡一個人開車出去,這一次,他專門帶上了秘書和司機。他就是要讓人知道,他不在乎人們會說什麼了。

當他們驅車來到「按摩診所」的時候,老闆早早地就迎出來了。秘書搶先一步,介紹說:「這是呼縣長。」腰上挎著BP機的老闆立時握住他的手,十分熱情地說:「是呼縣長啊。呼縣長,你好你好!聽到『大師』的消息了吧?」

呼國慶望著這個生意人,知道他是跟王書記有點關係的,心說,在縣城裡,有什麼事情能瞞過我嗎?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跟他碰了碰手,故作不知,問:「什麼大師呀?」

老闆吹噓說:「哎呀呀,你還不知道哪?我就是說要去請你呢……『大師』是我們特意邀請來的。徐大師得過峨眉山老道的真傳,是帶功按摩,能治各種疾病,是個神人,真是神人哪!他在外地的時候,曾多次為中央首長帶功按摩……」

呼國慶說:「好哇,我近來頭有點漲,讓他給我按按。」

老闆連聲說:「請請,請。」

進了「診所」,呼國慶發現裡邊並不熱鬧,人也不多,四下望去,都是些木板隔成的一格一格的小隔間,每一個小隔間都掩著一道布簾,每個布簾門前還立著一位姑娘。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見她們雖然都抹了些脂粉什麼的,也都還是些農村的姑娘;那些小隔間裡邊,大同小異,差不多都鋪著一張床,還有一些沙發之類。間或,有女人的笑聲從布簾後面傳出來……呼國慶明白了,這裡是過夜生活的地方,喧鬧是晚上才會有的。

老闆把他們引到一個略為寬大一些的雅間里,一邊吩咐人泡茶,一邊說:「呼縣長,你先泡泡,我這就去請『大師』。」

呼國慶無心洗浴,他只是略微在盆池裡泡了一會兒,就穿著一件寬鬆的浴衣走了出來,重新回到雅間,躺在了那張鋪有床單的硬板床上……他想靜下心來,思考一點什麼,可線頭太多,網一樣,一想頭就大。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哪!

片刻,老闆領著「大師」進來了。呼國慶懶懶地從床上坐起來,聽老闆介紹說:「這是咱縣的呼縣長……這就是徐大師。徐大師,你可得給咱縣太爺好好治治呀!」

呼國慶看了來人一眼,站起身來,去和「大師」握手。「大師」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穿一件很乾凈的舊道袍,面目清癯,一副仙風道骨的神態,卻戴一副黑墨鏡。「大師」站在那裡,只微微地點了點頭,手伸出來了,身子卻未動,呼國慶立刻就明白了,「大師」原來是個瞎子。

當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他又突然發現,這人怎麼看上去有些面熟呢?呼國慶問:「徐師父是本地人吧?」

老闆馬上說:「大師是咱縣人。要不,還請不來呢。」

「大師」看上去很沉默,話不多,只說:「你躺下吧。」

於是,呼國慶重新躺了下來。當他躺在那張床上的時候,「騰」的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他的確是見過這位「大師」的,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在縣中上學時,曾見過一個賣狗皮膏藥的瞎子。那時候,他時常蹲在學校大門旁的電線杆下面,摸摸索索地擰煙來吸,有調皮的孩子用小瓦片投他,他總是跳起來,掄起竹竿破口大罵……就是他,肯定是他!二十年後,他成了「大師」了?當這一切弄明白後,呼國慶有些索然。他心想,不會是個騙子吧?可又一想,他能騙什麼呢?不由暗暗一笑,心說,吃什麼飯的都有,這也算是一碗飯吧。

「大師」先是鄭重其事地凈手,接著又點上了一炷香,即刻,房間里有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而後「大師」來到他的床前,默默地說:「我這是帶功按摩。你要放鬆些,全身放鬆。放鬆後再入境,什麼也不要想,人世間的是是非非要全拋下,這樣效果才好……」

呼國慶沒有吭聲。他想,要能拋下就好了。問題是能拋下嗎?人是在世間活的,怎麼能拋下世間的事情哪?荒唐。

「大師」說:「不能拋下也不要緊,我會帶你入境,帶你進入功法的境界。我先按你的頭部,按時配有功法音樂,按頭時,曲牌是《二泉映月》;按身上時,曲牌是《百鳥朝鳳》……」

呼國慶心焦如麻,自然無心聽他說什麼。無意中拾了兩句,也仍是很不以為然。他心裡說,還挺「形式」呢。怪了,也就是「按摩按摩」,也要講個「形式」?也是呀,也是,若是沒有了這些「形式」,又怎敢稱「大師」呢?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他錯了。時光是很染人的呀!

這是一雙多麼奇妙的手啊!

當音樂響起來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腦袋忽然之間成了一把琴,一把正在被彈奏的琴。隨著音樂的節拍,有一雙手正在他的腦袋上彈奏。那雙手從鼻側做起,經過眉間、前頭部、顱頂部、後頭部、後頸部……先是按、掐、點、搓、揉,接著是抻、運、捻、壓、彈……那十個指頭先是像十隻靈動無比的小蝌蚪,忽來忽去,忽上忽下,忽合忽分,在他的面部穴位上遊動;繼而又像是十隻迅捷無比的小叩錘,一叩一叩、一彈一彈、一鑿一鑿,慢中有快、快中有合、合中有分,在他的頭部穴位上跳動。樂聲快時它也快,那樂聲慢時它也慢,啊,那彷彿是一個啞甜的老人在給他講古,又像是在吟唱著什麼。

些許的蒼涼,些許的淡泊,些許的睿智,些許的平凡,如夢?如詩?如歌?漸漸地,那音樂隨著彈動流進了他的髮根,滲進了他的頭皮,涼意也跟著滲進來了,先是一絲一絲、一縷一縷,慢慢就有清碧碧的水在流,他甚至聽到了輕微的「嘩啦、嘩啦」的水聲,隨著那水流,他覺得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腦海里流了出去……

瞬間,有黑蒙蒙的一層東西散去了,他的腦海里升起了一鉤涼絲絲的明月。啊,月亮真好!月亮真涼!月亮真香!月亮銀粉粉地映在水面上,有涼涼的風從水面上掠過,風吹皺那水中的月兒,四周是一片空明,一片空明啊!他就像是在那涼涼的水面上躺著,月亮碎在他的腦門上,一搖一搖,一簸一簸……接下去,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消失了,沒有了縣長,也沒有了那纏在網裡的日子,門是空的,月是涼的,一片靜寂。他只覺得眼皮很重很重。

就在他半睡半醒、欲仙欲醉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聽見「大師」說:「你身上沒病,心上有病。」

他不語。可他在心裡已默認這位「大師」了。雖然也有假。一個瞎子,用二十年的時間,把生命的運作寫在手上,寫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就足可以弄假成真了。二十年哪,多少日子?!

突然,音樂變了,那雙手的指法也變了。這時候,那雙奇妙無比的手已悄然地移到了他的身上……他聽見他的身體在叫,身體的各部位都發出了一種歡快的鳥鳴聲,從「肩井」到「玄機」,跳「氣門」走「將台」,游「七坎」進「期門」,越「章門」會「丹田」……一處一處都有小鳥在啄,在叫,在歌,在舞;或輕或重,或深或淺,或剛或柔;那旋律快了,敲擊的節奏也快。啊,那手就是跳動的音樂,那肉體就是歡快的音符……

接著,彷彿是天外傳來一聲曼語:轉過身去。他就在朦朦朧朧中隨著翻過身來,立時,脊背也跳起來、叫起來了,從「對口」到「鳳眼」,走「肺俞」貼「神道」,下「靈台」近「至陽」,跳「命門」跨「陽光」,過「腎俞」近「龜尾」……一處一處脈在跳,血在跳,骨在跳。他感覺到有千萬隻鳥兒在他的身上鳴唱,忽而遠,忽而又近;忽而箭一樣直射空中,忽而又飄然墜落;有千萬隻鳥舌在他的肉體上遊走,這兒一麻,那兒一酸,這兒一抖,那兒一揪,熱了,這音樂是熱的,有一股熱乎乎的細流很快地滲遍了他的全身……天也彷彿一下子開了,天空中陡然拋下了千萬朵鮮花,香氣四溢!真好啊,真好!處處明媚,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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