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躋身上流社會過程中,贖不了的罪 告示牌

上樑村換郵遞員了。

原來是個老的,姓秦,進村推車走,話也不多,見人就笑一笑。一般情況下,他把信放在代銷點前邊的「告示牌」下,就去了。凡挂號信、匯款單什麼的,也只是找代銷點的東來蓋上章,說是誰誰家的,由東來代收代轉,這也省卻了很多的麻煩。

新來的就不一樣了。這新來的是個毛頭小伙,騎輛新郵車,進村車也不下,就那麼一路搖著鈴,滿街吆喝:「劉漢香,拿章!誰是劉漢香——劉老太,拿章拿章!……」吆喝了幾聲,不見動靜,這年輕人就站在當街里,咋咋呼呼、焦焦躁躁地喊:「誰是劉漢香啊?——耳朵聾了?!快快快,拿章!」

這時候,東來從代銷點裡跑出來了,說:「來了,來了,給我吧。」

那年輕的郵差扎住車子,疑疑惑惑地望著他說:「你就是劉漢香?」

東來就說:「我不是。我這兒是個『點』。信都放在我這裡,我代收代發,也代你們賣些郵票。老秦他退了?」

那年輕人「嗯」了一聲,從郵包里拿出了一個夾子,從裡邊取出一個本子來,一邊往上寫著什麼,一邊問:「這劉老太多大歲數了?好福氣呀,養了四個好兒子,一下子就寄來了四張匯款單!」

東來說:「你說誰?」

那年輕人說:「劉漢香啊,劉老太……你們村沒有這個人嗎?」

東來笑了,說:「有是有,不是老太,是村長。」

那年輕人又「噢」了一聲,彷彿明白了似的,說:「村長啊,怪不得呢,到底是有權有勢,一下子送出去四個兒子!」

東來說:「不是她兒子,她、她沒有兒子……」就這麼說著,他接過那幾張匯款單一一看了,說:「我知道是誰寄的了。」

那年輕人詫異地望著東來:「不是她兒子?」

東來說:「不是。」

他說:「那是誰?」

東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支支吾吾地說:「,就算是兒子吧,就算兒子……」

「是養子?」那年輕人一臉很明白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了,只說,「你簽上名,蓋上章,收好。」

東來笑了,就按他的吩咐一一辦了……而後,按照村裡的規矩,他把那四張匯款單放在了「告示牌」上。臨往上放的時候,他又拿起來重新看了一遍,那四張匯款單是從不同的地方匯來的,有三張是兩百元的,有一張是五百元的。匯款人分別是馮家昌、馮家興、馮家運、馮家福……東來就罵了一句:呸,王八羔子!

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全村人都看到了那四張匯款單……凡看了的,就上去「呸」一口,嘴裡罵罵咧咧的,說,看燒的?一群白眼狼!

也有的說,該!就讓他寄。他不是趁錢嗎?給他好好算算……雞巴,讓他寄!

後來東來就專門去找了香姑,問那匯款單怎麼辦?香姑很平靜,香姑說,問問家和,看他收不收,他要是不收,就退回去吧。再問家和,家和自然不收。家和說,那是給我「嫂」寄的,我不能收。東來什麼也不說,「呸」朝地上吐了一口,扭頭就走。

東來也沒有馬上退,他就讓那四張匯款單在「告示牌」上放著,那就像是展覽一樣,讓每一個路過的村人看……看了,就有人吐一口唾沫:「呸!」於是,這「告示牌」就成了村裡的一個恥辱牌。誰都知道,那是馮家的人做下了虧心的事,還債來了。可這債,還得了嗎?!

此後,一連幾個月,那個年輕的郵差總是在同一時間裡,按著車鈴來到東來的代銷點門前,高聲喊道:「劉漢香——拿章!」那寄錢的數目也不斷地增加,由兩百到五百,由五百到一千……最高的有一筆也寄過五千,到了五千的時候,東來就再一次拿著匯款單去問香姑,香姑還是那句話,退。可東來這人也邪,他就照常收下來,代香姑簽名、蓋章。而後,過上一段,再把上一次寄的匯款單退回去……這郵差就說,這村人真邪門!還有不要錢的?

當錢數越來越大的時候,人們嘴裡的唾沫就少了,都瞪著兩眼看那「告示牌」,看香站有什麼表示……到了最後,人們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地佩服她。人們都知道,香姑沒有錢,香姑身上的衣裳雖也乾乾淨淨的,但都是些舊衣服,她好幾年都沒添過新衣服了,她的錢都花到種花上了。香姑是個人物啊!

展覽如常……那匯款單就成了一種象徵,或者說是一種心力的較量。你不收不是?我還是照舊月月寄,這是一種承諾的兌現,也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補償。可是,對於村人來說,那就像是煉人的油鍋,是活炸人呢!於是,看見了就再罵,再呸!連聲的:呸呸呸!……不過,日子一長,也就見怪不怪,沒人再去看了。

可是,過了些日子,那「告示牌」前就又熱鬧起來了。因為那上邊寫了一個告示:

本村人,凡願意種月亮花的,可以所承包的土地入股;不願入股的,若想單獨干,可購買花種,花種五元錢一粒。

這個告示是香姑寫上去的。人們圍著看了很久,也議論了很久,就覺得這種花可不是種果樹,要是以承包的土地入股,萬一砸了呢?也有人從上邊看出了點什麼,就說,怪不得香姑不稀罕那錢,她是不是想賣花種啊?那花種,就是再好,能是金豆子么,她就敢要五塊錢一粒?!人們說,這年月,人都會變,香姑她是不是……於是,想來想去,也就罷了,沒人願種。

待又過了一些日子,那「告示」被人擦去了。「告示牌」上卻又重新改寫了一個新的告示,告示上說:

本村人,凡願種月亮花的,可免費贈送花種,免費指導種花技術。

這一次,又有很多人圍著看。看了,就越發的不信了。既然上次還要五元錢一粒,金豆子樣的貴!這一次,怎麼就不收錢了呢?那不是白送嗎?一說「白送」,人們就更加的猜疑了……可是,一些年輕人信了,死信!就跟家裡人鬧著要種,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可香姑又不許了,她見村裡人又要打架,就說,算了,我另想辦法吧。

在一個濺著露水的早晨,有人看見香姑背著幾盆花和一兜子烙饃走出了村莊,沒有人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過了有七八天的樣子,就見她又空著兩手回來了。有人問她:「那金豆子樣的花,賣了嗎?」她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突然有一天,幾輛轎車風馳電掣地開進了村子。從車上下來的都是些很光鮮的人物。只見先是一個半光著上身的艷女子(也是穿著衣服的,那衣服閃閃燦燦,這裡一襻,那裡一褡,絲絲光光的亮……就讓人眼花得說不出那高級衣服的名堂了)「橐、橐」地下了車,而後小跑著開車門去了,緊著是一個穿西裝的胖老頭油光光地從車的另一邊走下來……人們就想,老天,那花一樣的漂亮女子原是給人開車門的呀!接下去,更讓人吃驚的事出現了,只見後邊的車上也有人走下來了,那人竟是縣長(這是後來知道的)!堂堂的縣長啊,就像跑堂的一樣緊著湊上前來,滿臉堆笑地陪著……轉過臉來,就見那縣長命令道:「村長哪?快去叫村長來!」

一陣忙亂之後,香姑被人叫來了。這時候,只見那穿西裝的胖老頭,長伸著手快步上前,抓住香姑的手說:「劉小姐呀,我是奔你來的呀!……」

站在一旁的漂亮女子趕忙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的裘董事長,是專程從廣州趕來見你的。」

香姑就說:「歡迎,歡迎。」

這時候,縣長插話說:「裘董事長是香港大公司的老闆,是大財神,能來我們內地小縣,可以說是大喜事啊!快去安排一下嘛。」

香姑點點頭,就讓人去找豆腐嫂端熱豆漿去了……待客人們在村辦公室坐下之後,那裘董事長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他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吸著,一下子變得既沉穩又老練,他望著香姑,很平靜地說:「劉小姐,在廣州,你怎麼說走就走呢?生意是可以談的嘛。」

香姑坐在那裡,默默地笑了笑,說:「我已經說過了,這花我不賣。」

裘董事長慢聲細語地說:「培育這種名貴的花卉的確不容易,我也十分理解你的心情。這樣好不好,我專程趕來,就是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是有誠意的啦。現在,我再出一個價格。這個價格,你肯定能接受啦,五十萬!怎麼樣?」

香姑搖了搖頭,竟還是那句話:「不賣。」

縣長看了看香姑,著急地吧咂了一下嘴……可他畢竟是縣長,就暗示說:「我看,裘董事長這次來,的確是有誠意的。再考慮考慮嘛。有些事,啊,也不要那麼死板,都是可以談的嘛。」

裘董事長再一次懇切地說:「劉小姐,你不要聽『廣交會』上那些人亂講啦。我承認,這是一種很名貴的花卉,是罕見的稀世珍品。不然,我也不會出這個價格啦,這可是五十萬哪。我要說,這個價是沒人出得起的。你再考慮考慮嘛。另外,不客氣地說,在這方面,我也算是一個內行啦……」

這時,坐在裘董事長身邊的那位女秘書馬上介紹說:「裘董是國際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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