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運籌謀劃,設計出馮氏兄弟飛黃騰達之路 我嘴裡有糖

對老五,哥走的是一步閑棋。

按說,老二、老三「定位」後,按哥的構想,接著本該提攜老四,可老四太愚直,竟執意不願出來,也就罷了。再往下就是老五了,對於老五的安排,哥是最省心的。這時候,兄弟五人已殺出來了三個,三人都站住了,成了犄角之勢。那麼,馮家從鄉村走向城市的總體構想已算初見成效。所以,哥是在沒有一點壓力的情況下走這步棋的。有兄弟三人在外邊撐著,對老五,哥已經不打算再要求他什麼了……然而,這一步看似毫無匠心的閑棋,隨隨便便就那麼一擺,卻走得恰到好處,此後竟成了哥的神來之筆!

應該說,哥對老五是有些溺愛的。在馮氏兄弟中,老五年齡最小,個子最矮,臉皮最厚,也是最貪嘴的一個。於是哥就給他找了一個條件最好的地方——上海。

一入伍,老五先是分到了上海衛戍區。這沒說的,這是哥的關照,是哥要他去的。到了上海之後,再次分配的時候,那就不完全是哥的因素了,那憑的是他的靈性。在部隊里,個矮的人是比較沾光的。在軍人眼裡,矮,就是小,小就是弱——也就是被關心、被呵護的對象了。老五由於個子小,兩黑眼珠撲棱撲棱的,站在人群里就像是個生不零丁的小黑豆,小樣兒挺招人喜歡。於是,分兵時,他被通訊連的女連長一眼看中,手指頭就那麼點了一下:「你——出列。」這一「出列」,就被留下來了,成了通訊連的小通訊員。通訊連大多是搞話務的女兵,這在軍人眼裡,那可是個花團簇集的地方啊!就這樣,他一下子就掉到「花叢」里去了。

老五的部隊生活跟任何一個哥都是不一樣的。首先,他在大上海當兵,條件自然要好得多。可以說,在部隊里,老五幾乎沒吃什麼苦。老五嘴甜,老五的精明首先表現在嘴上。在通訊連里,老五有一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法寶」,這「法寶」幾乎征服了所有的女兵,使他在很短時間裡,成了通訊連的一個「自由人」。其實,那所謂的「法寶」不過就是一個字,一個很簡單的字:

——姐。

他見人就喊姐。

通訊連男兵很少,也就是幾大員。在這幾大員里,馮家福是最得寵的一個——他會喊姐!娟姐,玉姐,秋姐,媚姐,紅姐……開初的時候,為這事,連長還批評過他。女連長很嚴肅地說:「這是部隊,啥姐不姐的?你以為你還是個老百姓?胡鬧!庸俗不堪!再不能這樣了。聽見了嗎?!」他就怯生生地回道:「聽見了。」可是,在私下的場合,背過臉兒的時候,他照樣喊。那一個「姐」字是何等了得,它征服了多少女兵的心哪!況且,老五的喊法與別人不同,老五很會喊,老五用的是「降位喊法」。他一開始就把自己擺在了小弟弟的位置上,喊的時候,那張臉看上去綿綿羊羊的,甚至還有點迷瞪,帶一點羞澀,一點痴乎乎的傻氣。臨開口前,那眼皮稍稍下垂,黑眼仁上似蒙著一層水汽,也不看人,聲音是往下走的,姿態也是往下走的,一隻手扣著另一隻手的指頭,聲音裡帶著一股甜絲絲的紅薯味,是北方的紅薯味——沒有經過水泡但又蒸熟了放軟了的紅薯味,很土。那一聲「姐」喊得無比真切,餘味無窮,聽了叫你忍不住想笑,也忍不住地就動了心。

「姐吔……」

於是,有了這麼一聲「姐吔」,那些女兵們心都軟成了豆腐,一個個都去疼他,像疼小弟弟一樣。有了什麼好吃的,就給他留著。有了什麼好玩的,也想著他。包括那位對女兵十分嚴厲的女連長,漸漸也對他另眼相看,不由得放寬了對他的要求。這女連長在家裡是長女,由於出生於高幹家庭,十三歲就當了兵,個性是很強的,脾氣也大,看上去是一個很鋼的女人。可見了這個「小黑豆」,不知怎的就特別喜歡他,小福兒,小福兒地叫,叫得很親。連長喜歡他,女兵們也跟著嬌他。在部隊里,女兵招得很少,能當女兵,本就不一般,更何況是來大上海當兵?那一個個說起來,大約都是有些淵源的……所以,這些女兵們一個個如花似玉,千嬌百媚,上可通天,下可接地,哪一天也許一個電話打過來,整個衛戍區都為之一震!這些個有來歷的姑娘雖然當兵了,受些約束,但在生活上,該講究還是很講究的。今天這個要把梳子、送封家信;明天那個買個牙膏、香皂、小鏡子,後天是發卡、絲襪,還有小吃、小點心什麼的……而且都是指定要這種或那種品牌的。按紀律,女兵們是出不去的,女連長根本不准她們的假。在整個通訊連,唯有馮家福可以自由地出入,他是通訊員嘛。通訊員本就是個跑腿兒的,出外的借口很多,拿文件啦,取報紙啦,送材料啦……衛戍區從北院到南院隔著一條大馬路,出了大門,他就偷偷地溜出去了,連長就是萬一發現了,一般也不會多說他什麼。於是,她們需要買什麼的時候,都交給他去辦,他也會辦,無論多麼難買的東西,他都能買到。就這樣,一來二去的,他竟成了那些女兵的「採買」和「小跑兒」了。

上海很大呀,上海是中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市;要是細究,上海也是很狹的,因為在高樓的後邊隱藏著一條條曲里拐彎的「弄堂」,有很多人就是從這條或那條「弄堂」的「閣樓」里走出來的——雖然看上去很「派」。由於城市的大,也由於個人空間的狹,上海人說話的語速很快,就像是每人嘴裡都含著一支「袖珍衝鋒槍」——有橫掃一切的氣勢,也有儂儂呀呀、一吐為快的憋悶。上海人是很講「體面」的,那是早年被洋人熏出來的「花頭」,上海人也是很精明、很計較的,計較到了一分一厘上;上海人做事特別認真,也特別的周到細緻,細緻到了絲絲入扣、處處見巧的地步!應該說,上海是一個很女性的城市。在外灘,在南京路上,上海最耀眼的就是女人了……上海的脂粉氣把男人們熏得一個個裡里氣氣、嘎嘎咕咕的,連說話都帶有一股糯米糕的氣味。上海也是很排外的,只要一聽口音不對,先先地就對你輕看了三分!按說,在這樣一個讓人發暈的城市裡,一個來自北方的小個子男人是很難站住腳的。你既不是「阿拉豆」,也不是「本幫菜」,甚至連江浙一帶的「娘希匹」都不會說……可誰也沒有想到,馮家的老五——這個諢名為「孬蛋」、官名為馮家福的北方小子,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上海之後,居然是如魚得水!

可以說,最初的時候,整個上海是馮家福用步量出來的。那時,他就像一個小黑豆掉進了黃浦江里,有些孤獨,有些漂泊,也有些好奇。走在大街上,你一個人也不認識,那些體面,那些繁華,那些鮮亮和滋潤,都與你沒有一點關係。你想,那心裡會好受嗎?好在他有地圖,他特意買了一份上海市區交通圖,一邊走一邊看,嘴裡念念有詞地背著那些區名、街名,看上去很傻。什麼「陸家嘴」,什麼「提籃橋」,什麼「外灘」,什麼「董家渡」、「龔家浜」、「朱家弄」、「鴨場浪」……這都是些什麼呢?拗口不說,一點也不洋氣。只有南京路、淮海路、四川路,他一下子就記住了,那自然是他常去買東西的地方。有時候,走著走著,忽地抬起頭來,看著那一幢幢的高樓,他的心就哭了,不知怎的,就覺得特委屈,尤其是找來找去找不到地方的時候,就覺得嘴裡很苦,很苦啊!

奇怪的是,沒有多久,上海這個地方,他竟然很快地就接受了。是啊,走在大街上,高樓林立,你一個人也不認識,孤是孤了一點,雖漂漂泊泊的,然而卻沒有人去打問你的來路,也沒有人關心你的出身,多自由啊!再說,他穿著軍裝呢,軍裝本身就會給人以信任感,加上他出去買東西也是帶著錢呢(當然是「姐」們的錢),只要你拿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看什麼就看什麼,沒有人會嫉妒你(絕不會像在鄉下那樣)……賬是一分一分算的,少一分也不行,多一分退給你,清清楚楚,很生意啊!半年後,路也摸熟了,也知道怎麼去乘公共汽車了,他就開始串弄堂抄近道了……當他走進「弄堂」之後,他才算真正切近了上海的日子。那一個一個的小閣樓,一幢一幢的石庫門房子,一間一間的板壁屋,高高低低,錯錯落落,就像是一個個疊疊加加的火柴盒子,是印著各種小巧圖案的火柴盒。就像上海人說的那樣,實在是「螺螄殼裡做道場」……那逼仄,那豁亮,那擠壓,那精巧,那狹小,那滋潤,那惡言,那軟語,那從小弄堂里溢出來的傲慢,一下子讓他看到了上海的真面目。也是人的日子,對不對呢?

在上海,他雖然只是一個跑腿兒的小通訊員。可慢慢地,經過女兵們的一再宣揚,他竟然成了衛戍區最有辦事能力的人了。是呀,相對來說,部隊跟地方打交道是比較少的,比如新近調來的軍官,或是剛剛隨軍的家屬,要是有個什麼事,也都托他來辦。比如,轉一下關係,辦個「煤氣證」,家裡安部電話什麼的,人們就說:找小福子,他能辦,再難他也辦。既然姐們說了,他也就一一應承下來,去給他們辦。這樣一來,他的自由度就更大了,那是任務!就見他一天到晚在外邊跑……當然,時間是長了一點,有時候,一連十幾天都見不著他的面,女連長或是一些軍官家屬也會把他找來問一問,跑得怎麼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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