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運籌謀劃,設計出馮氏兄弟飛黃騰達之路 於美鳳

馮家興一直記著那句如雷貫耳的口令:

「裝填手——出列!」

從走進部隊的那天起,就沒有人再叫他「鐵蛋兒」了。「鐵蛋兒」這個來自莊稼棵里的小名兒,就地扔在了黍秫地,再也抬不起來了。在這裡,馮家老二的全稱是炮兵團三連二排四班戰士馮家興。在炮兵一一七團,他一共搬了一年零六個月的炮彈(大多是教練彈,教練彈更重),由列兵把自己「搬」成了炮兵中士。

馮家興在部隊里分的是最「背」的活兒——炮兵裝填手。

想一想,不堪回首啊!一顆炮彈七十八公斤,從抱起來到裝進膛里,並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那需要一連串的動作、步驟,你若是稍有差池,在哪一道程序上出了點問題,班長一個「停!」字,就讓你「死」在那道程序上了。老天爺,那時候,不管你是正撅著屁股或是哈巴著腰,他就硬讓你停在那兒,一「停」就是老半天,那腰,彎得就像大蝦似的,屁股朝天;那汗嘩嘩地往下淌,是倒著淌,就像是下雨!他個子高,有那麼一刻,腰就像折斷了似的,你死的心都有……可你懷裡還抱著個「孩子」呢,那傢伙滑不溜秋的,死沉。那可是比孩子還嬌貴的貨,你敢扔嗎?時間一長,萬一弄不好你就出溜到地上了。一旦出溜到地上,讓你重新再來不說,還罰你給全班戰士洗褲衩!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被人叫做「洗褲衩的」。那些城市兵,一個個能說會道的,在班長的帶領下,硬是就這樣欺負他。他犟,他嘴拙,他說不過他們,他也曾試圖反抗過。有一天,副班長手裡端著一個盆子,攔住他說:「洗褲衩的,這盆都泡了三天了,你沒看見?」他一聽火了,他竟然叫他「洗褲衩的」。當即,他把那盆子順手接過來,「叭嚓」一聲,摔在了地上!心裡說操你媽,憑什麼就讓我洗?!可是,當天夜裡,在熄燈之後,他們把他捂在被子里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他差一點就要跟他們拼了,可他被蒙在被窩裡,又黑著燈,一班十二個人,不知道該去對付誰……最後,還是哥的話起了作用,哥說,當兵有兩個絕招:一是「吃苦」,二是「忍住」。操,洗就洗吧。白天里搬一天的炮彈,夜裡還要給他們洗褲衩。那些褲衩子臭烘烘的,一片一片的全是尿液、精斑……他忍了。也只有忍。不忍又有什麼辦法?

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出乎意料的,連長表揚他了一次。連長說,有一個兵,是個裝填手。我看過他的手,一手的血泡!那血泡怎麼來的?搬炮彈磨出來的!七十八公斤的炮彈,在六秒鐘里,要完成七個要領,四四一十六個動作,容易嗎?像這樣任勞任怨的戰士,嗯,不叫一聲苦,不喊一聲累,夜裡,還偷偷地給班裡的戰士洗衣服(他沒說「褲衩」),叫我看,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兵要強十倍!……就在那天晚上,他用被子包著頭,大哭了一場!那苦總算沒有白吃,那欺辱也沒有白受,總算還有人看見他了。

人是需要鼓勵的。在這麼一個坎節上,連長這一番暖心窩子的話,倒真把他給「鼓勵」上去了。鄉下孩子實誠啊,只要有人說一個「好」字,潑了命去干!再加上,他本就是個犟人,犟人出豹子。自此,他一發而不可收,就這麼洗開頭了,著了魔地去洗,他從班裡洗到排里,從排里洗到連里,幾乎是見什麼洗什麼,把一個連洗得跟「萬國旗」似的……終於把自己「洗」成了一個五好戰士。

此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馮家興一直認為他後來所有的「進步」都是自己干出來的,他甚至認為哥哥馮家昌從來沒有幫過他什麼。為此,他曾經在心裡「日」哥了好幾次!雖然說是哥把他「弄」到部隊上來的。可是,這個當哥的也太差勁了,有那麼多的好兵種不讓干,偏偏讓他來搬炮彈?這且不說,炮團駐紮在黃河灘區,離哥僅六十里地,可哥從未來看過他。這像話嗎?!

可是,他錯了。

他當然不會知道,哥是立志要做「父親」的,哥要做的是「精神之父」。可以說,他人生道路的每一步,都是哥一手設計的。

哥要他近。

首先,招兵時,是哥故意把他放在炮團的。為他的定向,哥是動了一番心思的。哥就是要讓他離自己近一點,好隨時掌握他的情況;但又不能離得太近,太近了他會有依賴心理。把他放在灘區北邊的炮團,隔著一條黃河,雖然不遠但不通車。這老二是個犟傢伙,你要是不去看他,他是不會巴巴地跑來看你的。哥就是要讓他「僵」上一段,要他感覺到,在這裡,一切都要靠自己,是沒有人會幫你的……這是哥的策略。在馮家兄弟中,哥對他的期望值是最高的。哥看中了他的這個「倔」宇。

哥要他苦。

這個「苦」字,也是哥給他設計的。哥身在軍區,又有那麼複雜的人事背景,就是隨便打一個電話,讓他輕輕鬆鬆當兩年兵是沒有問題的。可哥一字不吐,硬是讓他搬了一年零六個月的炮彈。哥要讓他好好磨一磨性子,哥要讓他學會忍耐。這裡邊還有一個「度」的問題,哥也怕時間長了,他說不定就被整垮了,也許還會幹出一些出格的事,真到了那時候,就不好說話了。哥也操著心呢!在他搬炮彈的一年零六個月里,哥先後看過他六次!這些,他都不知道。

哥去看他,離他最近的一次,僅有七步遠。哥躲在窗戶後邊,看他給人家洗褲衩……那是他最為沮喪的時候,他蹲在地上,牙咬著,眼裡爬滿了「螞蟻」。哥知道他的心情,知道他的情緒已降到了最低點,在這樣的時候,必須給他一點安慰。可哥還是沒有見他。哥扭身去找了連長,哥對連長說:「宋連長,你幫我一個忙。」連長對「上邊」來的人是很尊重的,連長說:「馮處長,哪裡話,你是上級,你說,你儘管說。把他從炮位上換下來?」哥搖搖頭,說:「不用。表揚他一次。在公開的場合,表揚他一次。」連長望著他,不解地問:「就這些嗎?」哥說:「就這些。」

哥每次到連里去,都是帶了禮物的。那或是兩條煙、兩瓶酒什麼的。總是一式兩份,一份是連長的,一份是指導員的。雖然說他是「上級」,但弟弟在連隊里當兵,哥對連長、指導員是相當客氣的。煙吸了,酒也喝了,連長和指導員曾一次次地問哥有什麼要求?他們也再三地對哥表示,要為他這個弟弟做一點什麼,可開初的時候,哥都拒絕了。哥鄭重地告訴他們,不要告訴他我來了。不要對他有任何特殊照顧。對他要嚴格要求,要讓他干最苦最累的活……只是到了後來,當馮家興離開連隊的時候,連長拍著他的肩膀說:「家興啊,你這一走,你哥就再也不會來了!」當時,他一下子就愣了,他說「我哥……來過嗎?」連長笑了,連長感慨地說:「老弟,你有這麼一個哥,前途無量啊!」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哥一連看了他六次,就是沒有見他。哥在連里給他做了極好的鋪墊,就連那次微不足道的(也是至關重要的)表揚,應該說,也是哥……給他爭取來的。

哥要他全面。

馮家興在搬了一年零六個月的炮彈之後,出乎意料地,他被調到了汽車連。在當兵一年多之後,他能調進汽車連,按營里的說法,是全團要搞技術大練兵,要培養「多面手」。所以,團里決定分期、分批抽調一些優秀戰士去汽車連「輪訓」……自然,他被「選」上了。到了後來,他才知道,他之所以能被「選」上,哥在幕後是做了大量工作的。哥拿了兩個女兵的「指標」,才給他換得了這麼一個機會。

能進汽車連,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說實話,當炮兵時,他最羨慕的就是汽車兵,看他們一個個牛的!那時候,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學個技術。要是學會了開車,那該多好啊!有了這麼個技術,假若有一天複員回去,說不定就能在縣上找個「飯碗」端端。現在,這個理想終於實現了。

可是,剛去的時候,也是很「孫子」的。好在有「洗褲衩的」日子墊底,也就不算什麼了。進入汽車連的第一天,點名之後,他就分在了一個姓黃的手下。那姓黃的手裡端著一個尿黃色的大茶缸子,只是隨隨便便地乜了他一眼,就說:「操,你叫馮家興?」他說:「是。」往下,老黃說:「會講酸笑話嗎?講一個給我聽聽。」馮家興怔了一下,說:「不,不會。」老黃又斜了他一眼,說:「雞巴,不會講笑話跟我幹什麼?滾蛋吧,我不要你!」說著,竟然扭頭走了。這一下,就把馮家興晾在那裡了。好在汽車排的排長在他旁邊站著,排長看他臉都紅了,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他跟你開玩笑呢。去吧,跟他去吧。」馮家興心裡一酸,就自己安慰自己說,你是來學技術的,只要把技術學到手,該忍還得忍哪。就這麼想著,他就乖乖地跟在了那「熊人」的屁股後邊……走了一段路之後,那人終於還是說話了,那人連頭都沒扭,只是把手裡的大茶缸子往邊上一舉,說:「雞巴哩,端著!」他鬆了口氣,趕忙跑上前去,給人端著那個大茶缸子。他心裡說,汽車兵可真牛氣呀!

在汽車連,很快他就知道了,汽車兵是很牛氣,但「牛」的是技術。在這裡,只要你技術好,自然會得到人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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