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斷了兄弟情義,毀了愛情情分,提了正團職 一把笤帚的力量

馮家昌病了。

這麼多年來,馮家昌從沒請過一天假,也沒敢害過一次病(農家子弟,正是「進步」的時候,害不起病啊),就是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可是,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覺得他應該「病」一下。

這病也不完全是裝的,他確實是有些心力交瘁!近段日子以來,他幾乎天天晚上睡不著覺,常常是瞪著兩眼直到天明。是啊,漏洞總算堵上了,還會出什麼問題呢?他分析來分析去,為了那個職位……心焦啊!

他知道老侯還在活動,老侯一直沒有停止活動!

這一次,老侯把他的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他幾乎天天晚上往一、二、三號首長家跑,不斷地施展他那「打耳」的絕技。更為要緊的是,突然有一天,四號首長家來了一位小保姆,那小保姆是個四川姑娘,這姑娘長得很秀氣,倆大眼忽靈靈的,很討人喜歡,首長的夫人特別滿意。不用說,這一定是老侯推薦的。還有消息說,那其實是老侯四川老家的一個表妹!據說,就在前天晚上,已退居二線的趙副政委去了五號首長的家,老頭是拄著拐杖去的。在更早的一些年份里,五號首長曾是趙副政委的老部下。可以想像,老上級屈尊去看昔日的下屬,那一定是遊說什麼去了。於是,就有風聲傳出來了,說政委說了,這麼多年了,猴子也該動一動了……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馮家昌能不急嗎?!

馮家昌也不是沒有行動,只不過,他行動的方式跟老侯不同罷了。他是把事情分做三步走的。首先,他跟遠在京城的老首長寫了一封信,詳細彙報了自己的工作情況。這樣的信,他原打算寫三封,就是說先投石問路,繼而是交「心」,接著再談自己的問題,期望他能在最關緊的時刻打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打早了不行,打晚了也不行……可是,就在他剛要寫第三封信的時候,老首長突然患病住進了醫院。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的事情就沒法再提了。馮家昌心裡清楚,一個重要的砝碼,就這麼失去了。他心裡不由得暗暗地埋怨說,老首長啊,你病得可真不是時候!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他採取的第二步行動,是主動湊上去給動員處幫忙。動員處的小馬,馬乾事,人是很靈的,就是筆頭子差了一點,他說他啥都不怕,就怕寫材料。過去,每逢寫「材料」的時候,小馬總是讓他幫忙看一下,提提意見什麼的。可這一次,時逢年底,動員處要寫總結的時候,他就湊上去了,很主動地去給小馬幫忙。而且,還不辭勞苦地幫他跟各縣的武裝部打電話,統計數字……小馬對此很感激,還專門要請他吃飯。可是,小馬並不清楚,他這樣做是另有用意的。趁著給小馬幫忙的機會,他詳細了解了動員處歷年的工作情況。而後,他一連熬了幾個晚上,嘔心瀝血,終於寫出了一篇題為《動員工作的新思路》的文章。此文他一共列印了四份。一份直送軍直系統的《內部通訊》,另外三份通過機要處的小郭送給了一、二、三號首長……為了不漏一點風聲,他先是以李冬冬的名義,給打字員小黃送了一套進口的化妝品;接著,給機要員小郭塞了一條三五煙;而後,又託人給《內部通訊》的編輯老戴捎去了一幅名畫。老戴這人不吸煙不喝酒,酷愛收藏字畫(這幅名畫是從李冬冬父親那裡要來的),條件是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近期刊登出來。在電話上,他對老戴說:「戴主任,那個那個那個,收到了嗎?噢,那就好。真跡,絕對是真跡!……戴主任啊,托你那件事,十萬火急!拜託了,拜託拜託……」待這篇文章登出之後,可以說墨汁未乾,馮家昌就以航空郵件的方式,快速地寄給了李冬冬在大軍區的一個叔叔,期望他能在最佳時機(既早不得,也不能太晚),以簡報的形式批轉下來——他知道,由上邊批轉下來的簡報,首長們是都要看的!

馮家昌採取的第三步行動,就有些卑劣的成分了。他本來不想這樣做,也曾經猶豫再三,可他實在是太想得到這個職位了!於是,他孤注一擲,背著李冬冬,硬著頭皮去找了他的岳父。李冬冬的父親是一個外表沉悶、而內心卻極為豐富的人。像他這樣做了幾十年官的老知識分子,在感情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糾葛的……前些日子,一個偶然的機會,馮家昌撞見了岳父的又一個秘密。就此,他判斷,岳父與那個人早已不來往了。所以,馮家昌存心要利用的,正是這一點。

那天下午,在李慎言的辦公室里,馮家昌站在那裡恭恭敬敬地說:「爸,有件事,我得給你說一下。」李慎言坐在一張皮轉椅上,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說:「啊?——噢。說吧。」這時候,馮家昌停頓了一下,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吸了口氣,說:「有個叫嚴麗麗的女子,她找了我一趟。她說,她說她認識你……」李慎言拿起一份文件看了兩眼,而後,隨手在「同意」二字上畫了一個不大圓的圈兒,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片刻,他又拿起一張報紙,就那麼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面;接著,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漂浮在上邊的茶葉,抿了那麼兩口,突然說:「你過來。」馮家昌怔了一下,忙走上前去,站在了辦公桌的旁邊。李慎言指著報紙說:「這上邊有個字,你認得嗎?」馮家昌湊上去看了看,他本想說不認識,本想「虛心」地請教一下,可那個字也太簡單了,那是個「妙」字……馮家昌不好說什麼了,就吞吞吐吐、虛虛實實地說:「——妙?」李慎言「噢」了一聲,又說:「知道這個字的意思嗎?」這麼一問,馮家昌倒真是被問住了,什麼是「妙」?他還從來沒想過。他探身看著那個字,心裡暗暗揣摸,此時此刻,這個老岳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這時,李慎言輕輕地「哼」了一聲,說:「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從聲音上說,它是春天的意思——叫春嘛。從字面上說,它是少女的意思——妙不可言哉——少女是也。」

話說到這裡,馮家昌就不得不佩服了。他想,姜還是老的辣呀。什麼叫大器?這就是大器。什麼叫涵養?這就是涵養。什麼叫臨危不亂,處變不驚,這就是呀!往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愣愣地站在那裡,竟有了一腳踩在棉花包上的感覺。

這時候,李慎言站起身來,順勢抿了一下頭髮,就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起步來……而後,他突然站住了,就那麼背著雙手,旁若無人地望著窗外。在馮家昌看來,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了,他才像蹦豆子似的,蹦出一句話來:「人生有七大妙處,你知道嗎?」

馮家昌覺得自己越來越小了,他頭上都有點冒汗了,喃喃地說:「不知道。」

又過了很久,李慎言又蹦出一句話:「年輕,年輕哇。」

有那麼一會兒,馮家昌覺得自己這一趟實在是來錯了。岳父站在眼前,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著他,壓得他一直喘不過氣來。他很想反擊一下,可他找不到力量……他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個闖進來又當場被人捉住的小偷!

李慎言根本不看他。自他進了辦公室之後,李慎言一次也沒有正眼看過他。就是偶爾瞥他一下,也是餘光。但是,在最後時刻,李慎言還是說話了。李慎言背對著他,沒頭沒腦地說:「……找你幹什麼?」

馮家昌急忙回道:「說一個兵。」

沉默。而後問:「誰要當兵?」

馮家昌說:「嚴麗麗的一個親戚。」

李慎言淡淡地說:「不就一個兵嗎,辦了就是了。找我幹什麼?」

馮家昌不語。他想說,我有難度。他想說,我不在位上,辦不了……可他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在某些場合,沉默也是藝術。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麼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李慎言說:「你有什麼事,說吧。」

彷彿是特赦一般,馮家昌吞吞吐吐、急急忙忙地就把那件事說出來了……他期望他能給周主任打一個電話。雖然說是親戚,他要是親自打一個電話,那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李慎言默默地搖搖頭,又搖了搖頭,默默地說:「——冬冬這孩子,怎麼會看上你呢?你跟她不是一路人嘛。」

馮家昌像挨了一磚似的,可他一聲不吭。這時候,他才有些怕了,他怕萬一李慎言再去問那個嚴麗麗,他就……完了。雖然他知道他們已經分手了。但是,萬一呢?就這麼想著,他頭上出汗了。可他知道,他得挺住,既然說了,就再也不能改口了。

這時候,李慎言突然正言厲色地說:「你以為我是一個狗苟蠅營的人嗎?」

馮家昌像個傻子似的,嚅嚅地站在那裡……

接著,李慎言緩聲說:「小道消息,不足為憑。人,還是要講品格的……你是有才的,但,不要去做狗苟蠅營的事情。」

到了最後,李慎言並沒有給他許什麼願。李慎言只是擺了擺手,說:「你去吧。」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馮家昌心裡有些沮喪。他不知道他的這次「訛詐」是否成功,他也是點到為止,沒敢多說什麼。再說,他知道的事情也實在有限……可就感覺而言,他覺得這個電話,他會打的。

過了沒幾天,周主任就把他叫去了。政治部的周主任把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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