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秘書搖身一變成正營級參謀 「標尺」死了

馮家昌有了一個「導師」。

每次從外邊回來,「小佛臉兒」總是一臉壞笑,而後就問他:「老弟,插上『小旗』了嗎?」

他也只是笑笑,笑笑而已。於是,「小佛臉兒」很認真地說:「你一定要插上『小旗』!只有插上『小旗』,她才是你的人。」

插「小旗」,這是軍事術語。也是軍區大院里秘書們開玩笑時最愛說的一句話,只有常看軍用地圖的人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但它還有另一層意思,這意思是引申出來的,是專對談戀愛的軍人們說的,那叫「插入」陣地,是本質意義上的——「佔領」。可「小旗」也不是那麼好插的。你想,這「小旗」不好插。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馮家昌與李冬冬之間也就這麼慢慢地「談」著。有那麼一段,溫度眼看著升上去了,升得很快;又有那麼一段,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又降下來了。就像是打仗一樣,時進時退,進進退退的……打起了拉鋸戰。

有一天,「小佛臉兒」在喝了二兩酒之後,突然對他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一加一等於幾?」

馮家昌笑了,說:「我的哥,我這人笨哪,你有話就說吧。」

侯秘書說:「格老子的,我告訴你,在數學上,一加一等於二。在生活里,一加一就不等於二了。」

馮家昌說:「那等於幾?」

「小佛臉兒」一臉壞笑,說:「老弟呀,插上『小旗』你就知道了。」

馮家昌說:「你說,你說。」

「小佛臉兒」兩腿一盤,說:「想聽?」

馮家昌說:「老哥,你就別賣關子了……」

侯秘書說:「你說這人世間有公平嗎?」就這麼說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接著又說:「從來沒有。比如,希臘船王的女兒,生下來就是億萬富翁的繼承人……而有些人,生下來的時候,連褲子都穿不上……同樣是一個精子與一個卵子的結合,為什麼她一生下來,就擁有那麼多的財富,有那麼多的人為她操心?為什麼有人就偏偏生在了窮山溝里?有什麼道理嗎?沒有,我看沒有。這就是命運。要想改變命運,有一句話是必須牢記的,這就是馬克思的一句名言: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你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嗎?」

馮家昌點點頭:「你說。」

侯秘書說:「那好,我現在告訴你,一加一等於幾。對於某些人來說,一加一至少等於十!」

馮家昌笑了,說:「老哥,你說得也太玄乎了吧?」

「小佛臉兒」說:「一點也不玄乎。你知道劉廣燦嗎?」

馮家昌說:「不就是劉參謀嘛。才二十九歲,已經是副團了,年輕有為……」

這時候,「小佛臉兒」突然笑了。他笑著說:「年輕有為不假,但你知道他是怎樣當上副團的嗎?在咱們這裡,這幾乎是『火箭速度』了。」

馮家昌忙說:「有什麼背景嗎?」

侯秘書說:「當然有背景。你知道么,他正在跟上邊一位首長的女兒談戀愛。這位首長的女兒在本地八六九醫院工作。你知道八六九醫院嗎,就在東郊。問題不在於首長,首長什麼話也不會說的。但是,這姑娘的背後是一個龐大的社會體系,那幾乎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她的舅舅是一個省的副省長。她的姑姑,是本地省直機關的廳級幹部,她姑姑的丈夫,是某野戰部隊的一位首長。她的叔叔,在北京某部工作。在咱們這裡,有一位首長,我就不說名字了,也曾做過上邊那位首長的秘書……這些人可能一句話也不會說,可他們說一句是一句。當然,劉參謀的確是年輕有為。他原來也是咱秘書班子里的人,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背景,誰也不好再用他了,於是就直接提了副團。雖然說,人並不是憑關係的,但有關係和沒有關係是大不一樣的……」「小佛臉兒」這麼說著,突然間就沉默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人家劉參謀是如日中天哪!」

馮家昌說:「劉參謀的最大優點是什麼?」

「小佛臉兒」笑著說:「又想學習了?」

馮家昌直言不諱地說:「被一個大家閨秀看中,總有他的長處吧?」

「小佛臉兒」說:「他有個綽號,你知道嗎?」

馮家昌說:「知道。人家都叫他『標尺』。一米八的大個,長得帥嗎?」

侯秘書說:「此人有三個長處。一是長得帥,二是『誠懇』。」

馮家昌探身問道:「誠懇?」

侯秘書說:「誠懇。你不要小看這兩個字,『誠懇』是無堅不摧的。第三是他有兩套語言。」

馮家昌吃驚地問:「兩套語言?」

「小佛臉兒」點點頭說:「兩套。比如說,當你說『樹』的時候,他說『森林』。當你說『森林』的時候,他會說『樹』。」可是,就這麼說著,「小佛臉兒」突然遲疑了一下,眉頭上像是凝結著什麼疑團,他吞吞吐吐地說:「但是……」

馮家昌覺得他話裡有話,就問:「但是什麼?」

可侯秘書搖了搖頭,連聲說:「沒什麼,沒什麼。」

馮家昌接著說:「我還有一個問題,這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佛臉兒」笑而不答。停了片刻,在馮家昌目光的注視下,他終於還是說了,他說:「實話告訴你,我和劉廣燦一屋同住了三年……」這麼說著,「小佛臉兒」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又笑了,待笑過之後,他說:「老弟呀,你也一樣,運氣來了,山都擋不住,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將要進入的『背景』,絕不次於那個劉廣燦。你一定要插上『小旗』!」

馮家昌說:「你笑什麼?」

侯秘書說:「沒事。睡吧。」

然而,一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們兩人突然接到命令,要他們火速趕往八六九醫院,去處理一項「事故」。什麼「事故」,不知道。如何處理,也不知道。可命令就是命令,是不容遲疑的。於是,兩人在軍區值班室要了一部車,火速趕往東郊的八六九醫院。

八六九醫院是本地最好的一家部隊醫院,直屬總部管轄。這家醫院佔地七十多畝,綠樹環繞,設備精良,有許多醫療器械都是從國外進口的。這裡的管理也很嚴格,曾多次被評為部隊系統的模範醫院,可是,它出「事故」了。當他們二人匆匆來到院長室時,只見老院長身上披著一件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垂頭喪氣地在辦公室坐著。待兩人說明來意,院長什麼也沒說,只是吃力地站起身來,說:「走吧,去看看。」

就這樣,他們跟著院長來到了病房大樓的門前,那是一道鐵制的柵欄門,大門有三米多高,門楣上方是鐵制鍍鉻的紅纓槍頭。院長指著那鐵制的大門說:「他就是從這裡翻出去的。按說,是不應該出事的……」

侯秘書問:「院長,你說……誰?」

院長說:「劉參謀,劉廣燦參謀。」

馮家昌接著問:「劉參謀怎麼了?」

院長嘆了一聲,說:「半夜兩點鐘,他從這裡摔下來了。」

兩人都吃了一驚!馮家昌脫口說:「那怎麼會呢?」劉參謀一米八的大個子,況且,他是軍人哪,常在操場上玩單雙杠,在杠上翻來跳去,很洒脫的!大門才三米高,就是摔一下,也不會出什麼問題呀?!

院長看了他一眼,而後伸手一指,默默地說:「他是掛住了,就掛在那裡……」

兩人抬起頭來,只見門楣上方的一個槍頭上,仍挑著一塊草綠色的布條,在風中,那布條在微微地晃動……院長說:「就是那兒。」

這時候,侯秘書問:「劉參謀現在怎麼樣了?」

院長搖搖頭,說:「跟我來吧。」

於是,他們跟著院長又來到了一間特護病房。進了病房後,兩人立時就呆住了!只見劉參謀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扣著一個氧氣罩,像一堆肉似的陳在那裡……屋子裡靜得可怕,只有心臟監護儀在「嘀、滴、嘀……」地響著!在他病床旁邊,還坐著一個俏麗的白衣女子。那女子滿臉含淚,人像是傻了一樣,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出了病房門,侯秘書小聲問:「院長,劉參謀……」

院長擺了擺手,很沉痛地說:「沒有希望了,沒有任何希望。他的頸椎斷了,腰椎也斷了,他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只能是個……」下邊的話,他沒有說。

馮家昌緊走了幾步,再次跟上院長,小聲說:「院長,你說他半夜兩點鐘,為啥子要翻那扇門呢?」

這麼一問,院長突然火了!他甩著滿頭白髮,暴跳如雷,連聲吼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們這裡難道不應該有制度嗎?你能說是制度害了他嗎?!他是你們的人,我正要問你呢?!是呀,半夜兩點,他跑到我這裡幹什麼來了?!好了,這下可好了……」

兩人又一次回到了那間特護病房,期望著能從那位俏麗的女子嘴裡得到一點什麼,好回去如實地向上級領導彙報。可是,當他們推開門的時候,他們得到的只有兩個字,很冷的兩個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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