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連續五年成為「五好戰士」 茄子,茄子!

老姑夫家又出事了。

在太陽錯午的時候,老姑夫家的三個蛋兒,被人用繩綁著,穿成一串,解到了公社派出所的門前。人是鄰近的鐵留村解來的,那會兒派出所還沒上班,就讓他們在門前蹲著。鐵留的治保主任已先一趟見過所長了,說是事兒雖然不大,但性質惡劣,要是往上說,就是「破壞生產罪」了。所長一句話,繩了。

於是就繩了。

這事本是老五引起的。老五最小,可老五跑了。剩下的這三個蛋兒,就讓人捆在了派出所的門前。起因是很小的,那天中午,放學後,老五孬蛋攛掇說:「河那邊有個園子。」老三狗蛋說:「這時候了,菜園裡有啥?」老五說:「有茄子!」老三說:「就茄子?」老五說:「快罷園了,就茄子。可大,一個就飽了。」老四瓜蛋不想去,老四說:「茄子啥吃頭呢?孜辣辣的,棉花套子樣。」老五就說:「看你那膽兒!你不去算了。那茄子,一個照一個,可大。」老二鐵蛋一直沒有吭聲,可他們肚裡都咕嚕嚕的。老三也不想吃茄子,就說:「叫你偵察偵察,操,你偵察的啥呢?」老五很委屈,老五說:「本來……可看得太緊了。」這時,老二說:「園裡有人嗎?」老五興沖沖地說:「一老頭,是個聾子。中午的時候,有一會兒,就回去了。」老三仍嘟噥說:「你偵察的啥?弄半天,是個茄子。」就這麼嘟嘟噥噥的,還是去了。過了河灣,趴在堤上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有人了,就溜進了鐵留的園子,果然有茄子,也果然大……就一人摘了兩個,餓了,啃得急,竟忘了四周的動靜。這時候,老五剛好到溝下撒尿去了,聽到喊聲的時候,他提上褲子就跑……餘下的三個蛋兒,一嘴的茄子,就讓人捉住了。

到了這份兒上,他們才知道,那茄子不是一般的茄子,那是特意留下的茄子種,是來年當種子用的!一個村的茄子種,都讓他們狗日的啃了,所以吃起來特別的「套子」,特別的「孜辣」!於是,每人挨了幾破鞋,就被送到公社來了。

老五是跑了,可老五並沒跑遠,就悄悄地哨著。待他看見,他的三個哥,被人捆著往公社送的時候,他這才慌了。於是「瓦竄」著往回跑,跑著找人去了。可找誰呢?爹也不在家,爹背了些破銅爛鐵,去縣城裡換鍋去了,也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想來想去,只有去找劉漢香了。

也巧了,劉漢香剛好在家。劉漢香高中畢業後,沒學上了,心裡悶悶的。本來,她是可以到縣城裡做事的,可她沒有去,暫時還在家裡窩著。當老五找到劉漢香的時候,「哇」的一聲,哭起來了。劉漢香看他光著脊樑,一臉黑灰一臉的汗,那淚道子把臉沖得花斑狗似的,就忙說:「蛋兒,別哭,別哭。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老五嚇壞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是哭……

劉漢香就在他跟前蹲下來,給他擦了把臉,輕聲安慰他說:「蛋兒,你別怕,到底怎麼了?你給姐說。」

老五勾著頭,嘴一癟一癟的,小聲說:「……犯法了。」

劉漢香吃了一驚,忙問:「誰犯法了?犯啥法了?」

老五說:「我哥……他仨,都犯法了,讓人繩到公社去了。」

劉漢香又是一驚,說:「為啥?你給我說清楚,因為啥?」

老五的聲音更低了,他蚊樣地說:「偷,偷了人家的茄子……」

劉漢香說:「你再說一遍,偷什麼了?」

老五說:「茄子。」

劉漢香追問說:「就偷了茄子?」

老五說:「就茄子。」

到了這時,劉漢香才鬆了一口氣,她摸了一下老五的頭,愛撫地說:「這孩子,嚇我一跳!你給姐說說,怎麼就想起偷茄子了?」

老五說:「餓。」

劉漢香說:「你,中午吃飯了嗎?」

老五搖了搖頭。

劉漢香皺了一下眉頭,說:「怎麼就不做飯呢?」

老五說:「鍋漏了。」

劉漢香說:「鍋漏了?鍋怎麼就漏了?」

老五就告狀說:「老二跟老三打架,磚頭砸進去了……」

劉漢香嘆了一聲,含含糊糊地問:「你……爹呢?」

老五說:「進城換鍋去了。」

劉漢香又嘆了一聲,摸著他的頭說:「給姐說,常吃不上飯嗎?」

老五嘴就一癟一癟的,又哭起來了。

劉漢香就說:「別怕,沒事,沒事了。我現在就到公社去,把他們領回來……」說著,劉漢香先是給老五拿了一個饃,讓他先吃著,扭過身就到村裡找父親去了。她知道,父親跟派出所所長的關係一向很好。

在大隊部,劉漢香跟父親說了這事,而後就說:「……偷了幾個茄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去說說,讓他們回來吧。」國豆看了女兒一眼,對女兒,他一向是言聽計從的,可這事,他不想辦,他恨那一窩「狗雜種」!他說:「這事我不管,誰讓他偷人家茄子呢。」劉漢香氣了,說:「你是支書,你不管誰管?幾個孩子,都上了繩了,你能看著不管嗎?」國豆惱了,說:「咋跟你爸說話呢?叫我說,繩他不虧,誰讓他去偷人家呢!」劉漢香站在那裡,急得淚都快下來了,她說:「爸,我求你了,你去吧。」這時,國豆有些軟了,可他還是不想去,他說:「你別管了。不就幾個茄子嗎?頂多捆一繩,日罵幾句,日頭一落,人就放回來了。」劉漢香直直地看著父親,說:「你不去?!」劉國豆就憤憤地說:「王八蛋!實說吧,這一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話說了,又頂不住女兒的目光,就接著說,「你沒看我忙著的嗎?我正忙著呢。」劉漢香眼裡的淚「嘩」地就下來了,她嘆了一聲,說:「你不去我去。爸,我再求你這一次,你給我寫個條兒。」劉國豆看了看女兒,他知道女兒的脾性,這是個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主兒!於是,他嘴裡罵罵咧咧的,勾下頭,翻了翻抽屜,磨磨蹭蹭的,從裡邊扯出一張紙來,在舌頭上濕了一下,扯出二指寬的條子,匆匆地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很不情願地說:「給老胡。」

劉漢香拿了條兒,又借了輛自行車,帶著老五,騎上就到公社去了。在路上,老五用手挽著劉漢香的腰,悄悄地說:「漢香姐,你比媽還親呢。」劉漢香心裡一酸,說:「這孩兒,凈瞎說。」

進了公社大院,就見三個蛋兒在樹下掛著,脖上掛著咬了幾口的茄子。老二還行,老二眼紅著,總算沒哭。老三、老四一個個嚇得臉色蠟黃,淚流滿面,連聲求告說:「饒了俺吧。大叔大爺,饒了俺吧……」這時候,紙牌子也已經寫好了,靠樹放著,叫做「破壞生產犯」,就準備讓他們掛上去遊街呢!劉漢香慌忙扎了車子,幾步搶上前來,對鐵留的人說:「先等等!」說著,她快步走進了所長辦公室。

所長老胡在一把破藤椅里靠著。他國字臉,大鬍子,人胖,汗多,就大敞著懷,「肉展」一樣把身量攤開去。他中午剛喝了些小酒兒,這會兒還暈暈的,正泡了一缸醒酒的釅茶,滋滋潤潤地喝著,見劉漢香進來了,就慌忙把兩條腿從辦公桌上拿下來,笑著說:「喲,這可是喜從天降。大侄女,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坐坐坐。」劉漢香把那張寫了字的條子往所長面前一放,說:「胡叔,你也不上家去了?我爸讓我來領人呢。」胡所長放下手裡的大茶缸子,往紙條上瞟了一眼,也沒拿起來看,就說:「忙啊,成天瞎忙。你來就是了,還要那條兒幹啥?領人?領誰呀?」劉漢香往門外指了指,「俺村的幾個孩子……」胡所長頓了一下,說:「你也來得晚了點,都處理過了。」劉漢香急了,問:「咋處理的?」胡所長很嚴肅地說:「這事可大可小,往大處說,就是破壞生產,是犯了法了!往小說呢,幾個毛孩子,偷了茄子種,我讓他們繩了,拉出去游遊街算球了!」劉漢香就急急地說:「胡叔,你把他們放了吧,別讓他們遊街。都是孩子,遊了街,還咋見人呢?!」胡所長咂了咂嘴,似有些為難,說:「這、這、這,咋不早點來?都處理過了呀……」劉漢香說:「胡叔,老胡叔,你發句話,別讓他們遊街。千萬千萬!……」

這時候,只聽「咣」的一聲,院里有人喊道:「所長,鑼找來了!走吧?」

劉漢香盯著胡所長,說:「胡叔,不就是幾個茄子嗎,就算是茄子種,能值幾個錢?要是需要茄子種,我去給他們找,這還不行嗎?!」胡所長遲疑了一下,朝門外喊了一嗓:「慌個啥?先等等!」接下來,胡所長獃獃地望著劉漢香,一個女娃,那鮮艷是很潤人的。況且,劉漢香一聲聲說:「胡叔,你把人放了吧?……」胡所長又咂了咂嘴,從兜里摸出了一根煙點上,吸著,睜睜眼,又閉了閉眼,終於說:「你爸寫了條兒,大侄女你又親自來了。人,我放。」劉漢香馬上說:「謝謝胡叔!」可胡所長接著又說:「有個事,你爸給你說了嗎?」劉漢香就問:「啥事?」胡所長說:「你老叔給你保了個媒,是縣局的蘇股長,咋樣啊?」劉漢香臉慢慢就紅了,沁紅,她頓了一下,說:「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事,等等再說吧。」老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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