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浮生如夢 紛繁故事藏機鋒

我在淳翌去早朝之前醒來,感覺他躺在我身邊,那均勻和緩的呼吸,曾幾何時讓我這般迷醉。軟軟地偎依在他的臂彎,蜷縮著身子,想緊緊地依附他,又是何時開始,我怕了離棄,人在病時最為脆弱,需要柔軟地相倚,需要安靜地廝守。

我在黑暗的世界裡撫摸著他的額,他的劍眉,他高挺的鼻,他溫暖的唇,還有他俊氣的臉。其實沒有眼睛又有什麼關係,他的眉目早已烙在我的心裡,既然我一生都不能離開月央宮,而這裡一切早已熟悉得透徹,又何必介意我是否瞎了呢?常住月央宮,與人無憂,縱然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我瞎了,又能如何,她們會無聊到與一個瞎子爭鬥?我心中在想,如果淳翌不嫌棄我是一個瞎子,一如既往地疼惜我,甚至更加寵愛我,那麼她們一定不會善意收手,而我的將來都會在她們的算計中度日。因為當年一個健全的湄婕妤讓她們無法忍受,如今一個盲目的湄昭儀還有如此的能耐讓皇上心傾,一個瞎子,會讓她們更加挫敗,更加不能忍耐。

淳翌在我溫柔的撫摸中迷糊醒來,親吻我的額,柔聲道:「湄兒,今日如何醒得這般早?平日你都是上半夜不能安睡,快天亮時倒貪睡了。」

我側著身子對著他,微笑道:「皇上,臣妾做了個好夢,醒來後就想一直看著你。」其實,我一夜昏沉沉不眠,我也看不見他,但是我知道此時我們都在帷帳內,只有著隱淡的光暈,他也無法將我看清。

他輕輕擁緊我,喃喃道:「湄兒,朕一直都在你身邊,不會離棄,你要養好身子,陪著朕,朕不需要你做什麼,只要你在,只要你陪。」他的話不經意觸痛了我內心的傷,只要我在,縱然我是個瞎子,也只要我在么?我還沒有問出口。

「皇上,你該起床了。」不知為何,我沒有勇氣說下去。

「嗯。今日早朝還有些事要商議,朕今晚還會再來月央宮看你。」他撫摸我的額,溫柔地親吻,隨後便披衣。

「皇上……」我突然間急喚道。

「怎麼了?」感覺到他驀然回首看著我。

我極力抬著眉,朝著他眼睛的方向望去,低低說了聲:「沒事,臣妾,等你。」我想要為他披衣,可是我看不見,怕自己盲態被他發覺。我昨晚說了今日要告訴他一切,可是到如今,我卻沒有勇氣說出口。他是一國之君,立刻要去早朝,我不能在這時候擾亂他的心。心中不禁又想起了淳禎的話,我,禍國。難道我的禍國是從我瞎了開始?

淳翌靠近我,在我的額頭和臉上溫和地親了下,說道:「乖乖地在月央宮等著朕。」此刻的他一定是微笑地看著我,我看不到,卻能感覺到。

「好,臣妾等你。」我看著他,儘力讓自己眼神不要木訥。

直到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我才舒緩一口氣,沉沉地躺在床上,不想動,不想說話,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躺著,如釋重負地躺著,寂寞孤獨地躺著。

許久,紅箋才走至我床榻旁,低聲問道:「小姐,可要起床梳妝?該吃藥了。」此刻我的心緒很不好,我壓根兒就不想起床梳妝,我一個瞎子,梳給誰看?那葯每日吃得我作嘔,反而越吃越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吃藥的必要。莫如這樣躺著,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問,讓淳翌給我這樣一座宮殿,將我徹底地封印起來,再也不要與人接觸。

「好,這會就起來。」我還是用最平緩的語氣對她回話,我不用自己的瞎來連累旁人,來懲罰真正關懷我的人,不想把自己的過錯強加在別人身上。其實,聰明如她們,又豈會不知我此時的心情?

菱花鏡前,已見不到初時的自己,一番梳洗打扮後,紅箋對我讚賞道:「小姐,不管怎樣,你都是最美,最動人的。」

「你每次都這樣說我,現在也只有你會如此說我了,連我的瞎都不在意。紅箋,真的看不出我是瞎的么?」我抬眉,看著紅箋,在想像她此時帶著尷尬與悲戚的神情。

「真的看不出,還是那麼靈動美麗,連皇上都沒看出。」紅箋欣然答道。

「那是因為在夜晚,夜晚原本就黑暗,再加上只說會兒話,就躺在榻上去,他自然發覺不到,但是我不會隱瞞他的,今夜我就會告訴他實情。」我朝著窗邊的方向望去,有徐徐的暖風吹進來,此時一定又是艷陽清照,那幾叢翠竹為誰而蕭蕭?

用過早膳,喝過葯,平靜地躺在梨花木椅子上,如今的我,除了靜躺,真的不知還能做些什麼,甚至連反擊傷害我的人能力都沒有。

當輕盈的腳步聲再度響起時,從環佩叮噹的韻致中我知道來者是個女子,是我熟悉的女子,她離我越來越近,直到她身上那份特有的芬芳撲鼻而來時,我知道她是舞妃。

「姐姐來了呢。」我微微起身,直接喚道。

「妹妹,我還怕驚擾了你的清夢,有意輕聲碎步。」舞妃的聲音似流鶯婉轉,之前眼睛看得到的時候卻忽略了她的聲音。

「哪有,正躺在這兒打盹兒,姐姐請坐。」我做了個姿勢,我知道身旁有一張椅子,平日我躺在這兒,她們經常坐在我身邊。

「妹妹身子可有好些?」舞妃柔聲問道。

我微笑:「好多了,覺得一切都在慢慢蘇醒。」我心底暗自說,一切都在蘇醒,唯有眼睛,卻沉睡了,還不知道會沉睡多久。

「嗯,氣色的確好多了。」她緩然,此刻一定在打量著我。

我靈敏地眨了一下眼睛,淺笑道:「姐姐,這些日子你還好么?」

聽到舞妃輕輕的一聲嘆息:「好什麼呢,整日覺得心中鬱悶,又無法排遣,我又不是那樣會使心計的人,別人算計我,我只能儘力忍耐。」

「哦?難道是?」我欲言又止。

「上官流雲,她明裡暗裡都與我爭,真不明白她到底要爭什麼。自從湄妹妹出事後,她更加春風得意,整日想著法子來針對我。」舞妃直喚雲妃的名諱,看來這些日子她們之間的確是鬧僵了,不過想來都是口頭上藏著機鋒,其餘的事,我倒沒聽起過。

「她最近總來煩姐姐么?」我低聲問道。

「是的,其實又沒什麼大事,以往是見著了,她都不忘了冷言冷語的譏諷,如今倒好,還時而跑到我的翩然宮去示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舞妃的語氣里有怨念,有氣惱。

我聽後依舊平和,輕聲問道:「這些日子後宮還算平靜么?沒有誰再出事?」

「怎麼能平靜呢,就算是平靜,也是表象。自從妹妹落千秋的事,後宮哪日不是言論紛紛。三日前,許貴嬪的一個丫鬟居然中毒死了,妹妹,你說說看,誰會去碰她的人呢?」我在猜測舞妃此時的表情,想像中應該是帶著不解之意。

「許貴嬪?她不是雲妃身邊的紅人么?她的人也敢動,誰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禁不住問道,許貴嬪與雲妃向來是形影不離的。

「我看是賊喊捉賊,這是障眼法,用來蒙蔽人的計謀。」舞妃話語有些重,明顯感覺到她真的氣惱,並且對許貴嬪丫鬟的死有著極度的不相信。

「會這樣做么?為了掩飾某種行為而不惜傷害自己的人?」我喃喃道,語氣分明在輕顫,看來我還是不夠冷,因為這樣的事,莫說做,我連想也不會去想。

「有何不會,不過犧牲一個小小的丫鬟,對她們來說,簡直微不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舞妃決然道。

「可是為何要這麼做呢?不到東窗事發,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怕別人疑么?」我不解地看著舞妃,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只是腦海里已經知道她是何種模樣。

「妹妹,你不知么?外面幾日前就謠傳你落鞦韆的事就是因為雲妃和許貴嬪,她們從中使壞,才讓你從鞦韆上摔下來的。有人親眼所見,只是此事還在謠傳中,相信皇上也知道,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舞妃的話確實讓我驚訝不已,原來我坐在月央宮許多事都不知道,或許我宮裡的人知道,是淳翌讓他們瞞住我,因為他說過要給我結果,過程不需要我操心。

「當真如此?」我一字一字從唇齒間吐出,帶著怨恨。

「當真,我幾時會撒謊騙人了,何況是妹妹你。就連上次如意之死,都言傳是她所為,只是我還找不到證據。」舞妃肯定地說道,我心中卻不以為然,有直覺告訴我,這兩件事不是一個人所為,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輕聲道:「姐姐,事情還沒徹底弄清楚前,你我靜觀其變,因為除了你我,相信還有不少人想要抓雲妃的把柄。」

「到時我們坐收漁翁之利?」舞妃快速地接過我的話,而我此時心中彷彿不經意地陷入在一個難以自拔的泥淖里,不能出來,只能深陷,因為我再也做不到平靜無波了。如若真是她上官流雲,那我的煙兒,我的眼睛,都不會得到安寧。

「是,坐收漁翁之利。」我冷冷地說出這幾句字,隨後嘴角泛起一絲寒冷的笑。

「妹妹,我們不能再軟弱了,以前我們的想法都是錯的。這個後宮,要想真正的平和,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們的平和只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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