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空老年華 瓊玉紛落翠梅庵

黃昏過後,陽光不知何時隱沒,天空灰濛濛的,起了涼風。各自收拾妥當後,用過素齋,大家到我的廂房來小坐。

秋樨和紅箋起了火爐,廂房裡暖融融的,梅花香雪和檀香交集在一起,氤氳著清雅離俗的氣息。

大家圍聚在一起,品茶閑聊。

謝容華揉搓著手,看著灰濛的窗外,說道:「真冷,看樣子今晚要下雪了,白天還太陽那麼好,說變就變,真是快。」

舞妃也看著窗外,點頭道:「是的,今晚要下雪,變風了。」

顧婉儀微笑道:「來的時候,我還覺得惋惜,翠梅庵,以梅花自居,如今正是梅開季節,若是沒有雪,不能踏雪尋梅,實在是太可惜。不料天公作美,今晚就下雪,明日這翠梅庵該是何番絕俗的景緻?」

我看木炭火燃燒濺出的火花,最喜歡這種燃燒的感覺,想起顧婉儀方才的話,我來的時候也同樣渴慕著有一場雪,覆蓋在這個深山佛國,帶給我們超穎世外的雅逸。我輕輕笑道:「是的,這裡的雪與別的雪不同,明日我們應該可以踏雪尋梅,在翠梅庵,這也是我來時所想。」

舞妃起身走至窗前,輕嘆道:「想起幾年前來翠梅庵也下了一場大雪,我在庵里住了幾日,踏雪尋梅,烹爐煮茗,參禪聽經,那意境真是縹緲空徹。」話音才落,見天空果真飄起了幾瓣絮雪,只一會兒,便紛紛洒洒地飄落。

我們看到雪花輕揚,相繼起身,看著雪,如夢如幻地下著,我伸出手,一抹雪花輕盈地落在我的掌心,絲絲縷縷的薄涼浸入骨頭,我喜歡這樣的感覺,沁涼的感覺。想起幾年前的雪夜,我也曾來翠梅庵住過兩日,與畫扇一起,當時我與舞妃還是陌路,但我可以肯定,我沒有見過她,因為像她這樣的絕代女子,遇見過,一定忘不了。

畫扇,落梅時節見過的畫扇,這麼許久,都不再有任何的消息。明日,我該喚她同來踏雪尋梅,恰好可以與舞妃和謝容華她們認識。我不知道,是在皇宮裡錦衣玉食的我們幸福,還是淪落在煙花巷瑩雪樓的畫扇幸福,或者都不幸福。

看著舞妃,我淺笑:「雪姐姐,幾年前的雪夜我也來過翠梅庵,事實上,這幾年,我常來此處,相信你和疏桐妹妹也是,只是我們竟然沒有一次邂逅。」

舞妃微笑:「緣分是這樣,註定會相識的,縱然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擦肩,終究會遇著在一起,我們這不在紫金城相遇了么,並且如此地相知、相惜。」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從前說的,流水中的兩枚落葉,經歷了滄海桑田,最後還會交集在一起,若無緣,兩枚落葉只會隨著流水光陰漸行漸遠,再也不會有重聚的那一日。

謝容華接話道:「的確如此,無論怎樣兜兜轉轉,我們還不是會聚在一起,而且這樣的相聚,說不定再也不會有分離。」

顧婉儀看著我,柔聲道:「我一直都信緣,自湄姐姐入宮後不久,我就知道你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與別人都不同。只是我一直遠觀,而不近賞。」

我轉眉笑道:「因為許多美好的人和事,只能遠觀,而不能近賞。往往真實的就是破碎的,與其如此,不如一直在遠處觀望,或許還可以保持那份迷離的美。」

顧婉儀微笑:「不,對姐姐不是如此,姐姐的真實比夢裡更加讓人迷戀。我不敢近賞,是怕打擾了姐姐的清凈,因為我太平凡。」顧婉儀的話,讓我有份相惜的感動,這種看似簡單的平凡卻有著深刻的內蘊。這樣的女子,才是最真最美的。

我對她相知一笑,萬千話語盡在心底。

雪越下越大,一場綺麗的風景就在今夜開始,幾日後會結束,那時候,我們也將離開。

四人臨著窗檯賞了一會兒雪,而後小坐一會兒,各自回房歇息。我睡在整潔的香榻上,窗外絮雪紛飛,在暖意融融的禪院廂房裡,我睡得這般安穩。一夜無夢,離開紫金城,也就是遠離噩夢的糾纏。也許,佛是對的,翠梅庵適合我,他的等待,難道有一天會成真?我不屬於紫金城,紫金城對我來說,也許就是一場噩夢,在那裡,我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寧,縱然有著天子的寵愛與庇護,我依舊噩夢不斷,就像是被下了詛咒,被困惑住了。

被翠梅庵的晨鐘喚醒,睜開眼目的時候,雪還在下,窗外已是一片冰雪銀瓊。院落里已有一些伶仃的腳印,深深淺淺的印痕,刺進白雪的靈魂里。我聞到疏梅的幽香,在輕盈的晨風中,淡淡地飄進窗牖,落入我的夢裡。

我起床,簡單地梳妝打扮一番,每次出宮裝束都很隨意,這樣子讓我覺得自在。臨著書案,在白箋上寫了一句:踏雪尋梅訪故人。落款處:翠梅庵的一瓣梅。遣人去煙花巷的瑩雪樓,將此信交與畫扇,相信她知道這瓣梅是誰。

與舞妃和謝容華去大殿一同早課,妙塵師太居前,許多的青尼立在佛前,念讀著我們聽不懂的經文,可是那空靈的吟唱,竟讓人這般迷戀。面對這早晚固定的重複,她們是否會心生厭倦?當誦經成為一種習慣的時候,一切也就不再有累了。

我與舞妃幾人並排立於佛前,各自吟誦著經書上的文字,我不能體味到其間的內涵,卻能感受到那份禪意。其實我喜歡這種感覺,靜謐的禪院,白雪世界,悠揚的晨鐘,氤氳的檀香,將靈魂寄予在蓮花的世界,沒有一絲紅塵的念想。而後,在禪房裡讀經書,品茗,或與禪友聚會研經,卻也其樂融融。只是誰能守著這份孤獨與寂寞,淡定地老去?在紫金城,每日慵懶地起來,不聽經,不參禪,雖然寂寞,可是那些女子還有一份等待,儘管許多人的等待是那麼的渺茫,至少還有一個企盼。當一切了無欲求,才能徹底清心。我雖然沒有等待,但還無法做到清心無欲。

早課結束的時候,我還在自己的思緒里迷離,這樣的生活,過久了,會如何?會枯燥,還是會沉淪,也許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念想,不同的結局了。

走出大殿,看雪花紛飛,心中異常驚喜。

謝容華用手捧著雪花,笑道:「我們該去後院雪中訪梅吧,莫要辜負這樣的雪景,這機會很是難得了。」後院,我與畫扇那時訪的是落梅,今日該要一起同賞雪梅了。

我朝她們神秘一笑:「今日翠梅庵會有稀客,我們先去師太的禪房稍等片會兒,此人大概一會兒就會到來。」

謝容華瞪大眼睛看著我,笑道:「湄姐姐怎麼如此神秘,你說的稀客會是誰呢?不說出來,鬧得我在這猜測。」

舞妃也問道:「是你在宮外的故人么?」

我輕輕點頭:「是的,我們相處了幾年,她是我在進宮之前唯一的知己。」

顧婉儀猜測道:「一定是位女子,而且是同湄姐姐這般的名媛佳麗。」

我淺淡一笑:「我不是名媛佳麗,想必你們也知道我來自何處吧?」在入宮時我雖然以岳眉彎的身份進去,但是相信她們都知道我本身來自風塵,會不知么?那麼多的女子,那麼多的眼線,她們會不去派人到宮外打聽我的來歷,這位不需要選秀就直接入宮,且被賜封為正三品的婕妤娘娘,這位寵冠後宮的女子,究竟帶著什麼來歷,什麼不為人知的身世?

謝容華執我的手,微笑道:「姐姐,像你這樣飄逸出塵的女子,是不問出處的,無論來自何方,都一樣美麗絕俗。」

顧婉儀點頭稱道:「是的,就是如此,姐姐來自何方,我從來都不在意,在我們心裡,姐姐是縹緲仙人,清澈入骨。」

我朝她們笑道:「好了,別盡誇我了,我們先去師太的禪房小坐,等待她的到來。」

四人朝師太的禪房走去,靜坐品茗,圍爐烤火,彷彿冬天的日子,都是這樣打發的。

只約莫一個時辰,畫扇便來了。是妙塵師太領著她進來的,一襲與我同樣的雪白狐裘大衣,優雅的髮髻,別著翠玉古簪,清新的裝束,以及她身上天然的高貴氣韻,結合在一起,是那樣地驚艷迷人。

她乍見舞妃及謝容華她們幾個,有些驚訝,隨後微笑地走上前,看著我笑道:「妹妹,好些時日不見,這幾位可是你宮中的姐妹。」話畢,她施禮道:「畫扇參見各位娘娘。」

舞妃和她們立即起身迎道:「畫扇姑娘多禮了,既是湄姐姐(妹妹)的故人、好姐妹,也就是我們的姐妹了。」

我上前執畫扇的手,笑道:「姐姐,你越髮長得標緻了。」

她笑道:「妹妹說笑了,畫扇只會漸漸地枯萎老去,哪裡還會越發標緻。」

謝容華也上前打量著畫扇,微笑道:「怎麼就出落了這麼個美人兒,果真與湄姐姐可以相齊。」

舞妃點頭贊道:「是的,聽說當年,你們是並蒂雙魁,名動金陵。」舞妃的話,讓我知道我進宮前的事,大家果然是知道,連我和畫扇並奪花魁,都知道。

顧婉儀朝畫扇微微一笑:「我從來就知道湄姐姐的故人一定是驚艷的,這傾城之貌,讓人讚嘆不已。」

我笑著給畫扇將舞妃和謝容華她們做了簡單的介紹,大家熟識一番,便起身要去踏雪尋梅。

一直執畫扇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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