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空老年華 月央宮中話江湖

我似乎也被捲入那場武林大會的等待中,與我無關的江湖,卻在我的心底划下了深刻的一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些時日只是在月央宮中讀書彈琴,烹爐煮茗,偶爾幾次踏雪賞梅,就這樣閑度光陰。幾場雪罷,轉眼已是歲末年初。

玄乾二年十二月三日,紫金城,月央宮。

天氣晴好才幾天,眼看那些積雪已經慢慢融化,這一日,漫天又飛舞起雪花,今年的雪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多,一下就是幾場,大瓣大瓣的朵兒,細細無言地飄著,覆蓋了蒼茫的大地,遮掩了世間的粉塵。

臨近春節,整個紫金城卻感覺不到春節的氣息,每個人都似乎很忙碌,每個人都似乎很安靜。都在等待這場所謂行將發生的戰爭,可是一切卻平靜如初。除了從明月山莊回來遇刺之後,紫金城有著從未有過的平靜。因為楚仙魔的名號出現,那個莫名的江湖,讓大家陷入一片迷茫的恐慌中,也許世間本無事,只是庸人自擾之。

月央宮的人圍坐在一起,烹爐取暖,冬日裡活兒少,清晨起來打掃積雪,按例掃去月央宮的灰塵。這日,大家取好了許多顏色的紙,圍坐在一起剪著,臨近春節,他們習慣了備上一些剪紙,用來貼在門窗上,為了增添一種溫馨的氣氛。

我在梅韻堂陪著他們剪了幾幅圖,梅蘭竹菊,打算送與謝容華,舞妃和顧婉儀她們,為那次四人在雪中吟詩留個紀念。想再剪幾個複雜的人物,卻無了心境。

看著他們各自細心地剪著手上的圖案,又放在一起對比,露出欣喜的笑臉。也許他們並不在意朝代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在意外面的世界是動亂還是安穩,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物,整日里口中自稱奴才、奴婢的人物,在他們沉悶的心裡是否會希望一場戰爭,看到這些整日養尊處優,使奴喚婢的主子受到了一種酷冷的懲罰,看到他們命運有了天旋地轉的轉變,是否會有一絲快感。看著他們一臉純真的笑意,我不禁自嘲地笑了。

心中思索著洛陽城青雲山莊的武林大會,有些迷亂,欲放下手中的剪紙,往暖閣去靜坐。才起身,見謝容華、舞妃還有顧婉儀相約而來,穿過雪院,來到梅韻堂。

我上前迎道:「今兒個什麼日子,姐妹們聚到月央宮來。」我就像有感應似的,掃塵相待著。

謝容華親切地執我的手,笑道:「湄姐姐,好些時日不見了,怪想你的。又是我這個多事之人,去邀約她們一同來看你,只為你這月央宮獨有的梅花香雪茶。」

我盈盈笑道:「有,有,早晨就命他們特意到香雪海去采了許多的新鮮的花蕊兒,又取了幾罈子的花瓣雪,我們可以慢慢地烹煮品嘗了。」

隨後,請她們一同到暖閣去品茶。

暖閣里清潔無塵,一如既往地清新雅緻。爐火上銀炭劈啪地燃燒著,彷彿也在為我迎接客人,帶著某種莫名的喜悅。銀吊子里煮著雪水,青瓷杯里有腌好的梅花香瓣,都說茶禪一心,茶佛一味,茶禪可以洗滌俗塵,盪去世慮。

我命紅箋取來我方才剪好的梅蘭竹菊的剪紙,將那一紙幽蘭贈與舞妃:「雪姐姐,這蘭花贈與你,春節時可以貼在門窗上,圖個喜慶。」

舞妃盈盈笑道:「謝謝湄妹妹,竟是這般手巧。」

再將一紙蕭竹遞給謝容華,笑道:「妹妹,你看這竹剪得可像?總覺得少了竹的高潔,這葉子少了竹葉蕭蕭的韻味,你且將就著。」

謝容華握著剪紙看著,欣喜地贊道:「姐姐真是心靈手巧,往年他們也剪了好些這些紙,可是都沒有姐姐剪得這般形象,有骨力,我喜歡極了。」

「喜歡就好。」我微笑地看著她。

再取過一紙簇菊遞給顧婉儀,笑道:「顧妹妹,你看這菊,你可喜歡,絲絲縷縷的瓣兒,確是難倒我了。」

顧婉儀細緻地打開剪紙,投給我一個極度讚賞的目光:「湄姐姐,看著這菊花,我好感動,絲縷的瓣兒,就像我此時千絲萬縷的感動,真是喜歡極了。」千絲萬縷的感動,顧婉儀這句話,倒真是熨帖我心。

我微笑道:「莫要感動,喜歡就好。」只是淡淡地回語,其實心中卻有別樣情愫。

沉思片會兒,心中想著,今日她們前來是否還有其他的事,想必洛陽城青雲山莊召開武林大會,她們也是知曉的。

於是開口問道:「姐妹們今日冒雪前來,只為我月央宮的幾盞梅花茶么?」

謝容華笑道:「是我,是我閑著無事,看著才停的雪又下了,就想著到月央宮來。又怕雪姐姐和顧妹妹悶著,就一同邀了過來,大家姐妹聚聚,圍爐品茗,敘敘家常,找些溫馨的感覺,也是好的。」

舞妃輕淺一笑:「湄妹妹,今日其實也是個特別的日子,中州洛陽,青雲山莊此時在召開武林大會。」舞妃終究還是未曾忍住,她心中甚為記掛此事,而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所記掛的並非只是武林大會,我更加記掛那個武林至尊楚仙魔,我很想解開我心間的謎,儘管這個謎對我來說早已有答案,可我還是渴望知道。

我輕輕點頭:「是的,只是不知會是何番景象,對於武林和江湖,我們都非常陌生,彷彿就像是傳說,帶著離奇的色彩。」

謝容華將手伸至爐火邊烤著,說道:「其實江湖並不是傳說,每個朝代都有江湖的存在,除了朝廷,除了普通百姓,那些各門各派,就是江湖,就是武林了。」

顧婉儀接話道:「我也知道一些,我在宮外的時候,常聽爹爹說起,有少林、武當、峨嵋還有丐幫等門派,他們屬於名門正派,以匡扶武林正義為宗旨。」

舞妃回道:「這些我都聽說過,他們也不與朝廷做對,這次若不是出現一個武林至尊楚仙魔,在江湖上很有聲勢,其實皇上也未必憂心了。」

我淡然一笑:「楚仙魔的出現未必就是反朝廷的,他為武林至尊,皇上為九五至尊,只要他不干涉朝廷之事,在江湖上稱王爭霸,也不覺為奇。」我話一說口,覺得自己有些維護楚仙魔,而事實也許真如我所說,楚仙魔無心反朝廷,只是做著自己也無法抑制的事。

舞妃不解地看著我:「湄妹妹何出此言?難道你知道些什麼?」

我輕輕搖頭:「我不知,只是這麼猜想著,前些日子我聞到硝煙的味道,可如今卻覺得很平靜。」

「你豈不知,越是平靜,就越是有紛亂的事發生么?楚仙魔是否反朝廷,也不是我們能斷言的,聽他們說,他在外面勢力強大,主要是與青龍會的人來往甚密,因為青龍會聚集了許多前朝餘黨,這才是讓人憂慮的。」舞妃話語急促,似乎對我的漫不經心,生出乏意。

顧婉儀嘆道:「真不明白這些餘黨何必還要為那破碎的朝廷,破碎的國土做著如此奮力的掙扎,往者已逝,追悔已是不能,如今大齊江山穩固,憑他們的勢力,縱然再有能耐,也無法動搖大齊的根基。」

謝容華點頭稱道:「是的,只有那些已然近乎腐朽的朝廷,才會讓人有機可乘,如今的大齊,想要動搖絕非易事,他們做的是徒勞無益之事。再說前朝大燕國,留下的又有什麼?縱然留下幾個王公貴胄,也只怕多年來隱沒在山野鄉間,造就了軟弱的性格,定是難成氣候。」

我微微笑道:「妹妹們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每個朝代,無論是有堅實的基礎,還是已然腐敗,都會有這些執著的人,再繁華的盛世都會有戰亂,正是因為有戰亂不斷的洗禮,才會讓堅實的變得鬆散,將腐朽的推翻,又有了煥然一新的世界。」

舞妃贊同道:「湄妹妹說得對,經歷了戰爭的洗禮,一切都不一樣了。每個人的理念不同,執著的事業不同,那些餘黨信仰的是大燕國,試問,倘若我們是大燕國的人,又豈會心平氣和地愛戴大齊么?」

我薄淺一笑:「一切是非皆由人起,人皆因慾念,情感而蠱惑了心,心動則亂,心止則靜。我們誰也無法制止什麼,因為,我們自己都在迷亂。」

謝容華嘆息一聲:「我們都是後宮女子,這些其實都與我們無關的,都是男兒的事,我們的擔憂不能改變什麼,不過是徒添煩擾。所以有些事,我即使明白,也不想去參與,不想過問太多,這一生就安靜地待在宮裡,能待多久,就算多久。」謝容華一如既往地平和,她的心境一直是我所欣賞的。

「能待多久,就算多久。」我喃喃道,「妹妹說得好,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初進宮時都說宮門深似海,對我來說,也沒有這多的深刻,倘若心境平和,看一切事都是淡定的了。」

舞妃嘴角泛著一絲淺笑:「如果每個人都如此,又何來的爭鬥呢?莫說後宮沒有爭鬥,整個國家都不會再有紛爭了,湄妹妹方才說人有慾念,有情感,這些會蠱惑人心,心動則亂,既然是有血有肉的人,又如何能做到心不動呢?」

顧婉儀淺淺一笑:「其實,我們又何必糾結於這些呢?這個世界布滿了荊棘,掙扎得越多,就刺得更深。有些人,過盡了一生,依然那般完美,有些人,過盡一生,卻已是傷痕纍纍,千瘡百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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