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華胥夢境 參到無參皆如此

夜很深的時候,淳翌來到月央宮,此時的我,依舊躺在梨花木椅子上,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吃,只想靜靜地躺著,思量著那些曾經有過以及行將發生的事。

淳翌輕輕走至我的身邊,他脫下那襲明黃的錦袍,上面還沾了一些絮雪。我起身迎道:「皇上,雪又在下么?」

淳翌輕輕點頭,拂了拂衣袖:「是的,只停了一會兒,我衣襟上的這點兒碎雪,還是方才院子里落的。」

他走至案前,看見鋪疊的宣紙上點點墨跡,隨手取過來看,讚賞道:「湄兒好詞,只是這詞頹喪了些,你在病中,不可做如此頹喪之句,況且朕一直陪著你,怎可如此嘆怨好夢在昨天呢?正值韶華當頭,又豈是年華似水已擦肩。」

我忙走過去將宣紙取下,笑道:「皇上,臣妾是閑來無事,寫著玩兒的,不可當真。」

淳翌微笑:「湄兒,詩詞可以道盡衷腸,由來都是心中所想,心中所思,心中所感,又豈是寫著玩兒的呢。你放心,朕不怪你,許是朕近日來太忙,冷落了你。」

我輕輕搖頭:「不是的,皇上,只是看著這雪月,心生感慨而已。」

淳翌看著窗外凝思,輕念道:「百代浮沉皆有數……自古月依然……朕最愛這兩句,浮沉有數,明月依然,寫得好。」

我莞爾一笑:「是的,浮沉有數,明月依然。」

聞到臘梅清幽的芬芳,這才看到案几上的古青瓷瓶有一枝臘梅,虯枝上綴滿了如臘的芳瓣,驚喜地問道:「皇上,是你為臣妾折來的么?」

淳翌微笑,柔聲道:「是朕方才在院子里折的,折來寄相思,讓湄兒聞著幽香入夢。」

「臣妾謝過皇上。」我朝他施禮。

彼此有了短暫的沉默,只是臨著窗檯,雖然是夜晚,那灰濛的夜空,晶瑩的白雪,將夜色映襯得很明亮,我能清晰地看到窗外雪瓣飛灑,卷若鵝毛,紛落西東,或悄掛梅枝,或飄入竹葉,或卷進重幕。在朦朧的煙霧中迷望,還有不知名的鳥兒臨在枝頭,不畏嚴寒,彷彿在期待著什麼,又什麼都沒有期待。

淳翌輕輕嘆息:「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是百姓的疾苦,還是需要我這個天子來解除。」

我心驚,這話是我白日所說,只是話意不同而已。我沉聲道:「是,興亡百姓苦,瑞雪紛飛,卻不能解人間苦難,而皇上可以,你是煌煌天下,百姓心中的神。」

淳翌看著我,問道:「你知道什麼嗎?」

我輕淺一笑:「看皇上心中有事放不下,臣妾也明白一二。」我沒有告訴淳翌我所知道何事,這些私下打聽的事,說出來反而讓他笑我多事。況且後宮嬪妃不能參政,這雖不是參政,但也是朝廷中的事,與我無關。淳翌想告訴我自然會說,而我去詢問,只會讓他生厭。

淳翌嘆道:「此番江湖至尊橫行不到幾月,勢力日漸地壯大,這樣一鬧,世道必亂,人心必浮。關內有江湖波濤,前朝餘孽,朝中叛臣;關外的晉陽王,又想吞併中原,看來兵交血戰之時行將到來了。」淳翌今日顯然比往日的憂慮更深,往日他信心十足,覺得萬事盡在他的掌握中,如今棋逢對手,也不知他有幾分勝算。但有一點,我很明白,倘若楚仙魔真是楚玉,他決意要與淳翌對抗,那麼這場戰爭必定是歷史上最燦爛也最殘酷的一筆。這兩個不同背景的男兒,如若真的爭鋒相對,我處在其間,是否該冷眼相看?

窗外一襲涼風拂過,雪花亂舞,吹香影動,我輕輕說道:「皇上,你說這究竟是風動,還是雪動,又或是花動,人動,心動呢?」我想起當日我偎依在他懷裡,聞到佛陀的味道,我那麼決然地斷定他不會成魔,不會改變,難道我都錯了么?我的感覺都錯了么?

淳翌靜默,只負手看著窗外,沉聲道:「湄卿問得好,是風動,還是雪動,又或是花動,人動,心動。萬物雖在動,心卻是靜止的,人雖是靜止的,心卻在動。這就是人與物的區別了,此時,想必是心動吧,才會如此不能淡定。」

我將手探出窗外,幾瓣雪花落在我的手心,瞬間因為熱度而融化,只有絲絲的薄涼,卻讓我覺得舒適。不禁輕聲嘆道:「皇上,如此的雪夜良宵,如此需要相守相依的季節,為什麼總是要有那麼多的紛爭,大家都相安無事地度日,各守其位,過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淳翌溫柔地拂過我額上的發,低聲道:「傻瓜,要都這樣,如何會有殺伐紛爭,如何會有起落沉浮,如何會有滄海桑田呢?」

我釋然道:「也是,無悲歡不成曲,無淚泣不成書,無成敗少鬥志,世世如此,代代傳頌,人生都是如此的,臣妾應該用很平和的心態來面對,皇上呢?」

「朕當然要勇往直前,拿出所向披靡的氣勢,將這些人一一剷除,還我大齊清明盛世,還我百姓安穩生活。」他雙手舉起,急急地說道,信心倍增,我在他的眉眼間找回了曾經那份凌然的霸氣。卻又暗暗地心憂,楚仙魔的出現會將一切改變,那時的風浪只怕是難以預料的。我想要阻止這一切,如果他是楚玉,我願意一試。不為淳翌,不為楚玉,也不為大齊,不為天下蒼生,我只是想試一試。

我用讚賞的目光看著淳翌:「臣妾會默默地支持你,相信一切都是暫時的,待他們明白,會真心地擁戴皇上,因為你是仁慈的明君。」

淳翌嘴角輕揚,擠出一絲冷笑:「湄卿不知,有時歷史上不需要仁慈的明君,而需要那種冷酷無情而霸氣十足的君王,哪怕他們暴戾,惹得天怒人怨,卻能真正地干幾番事業,給世人留下刻骨的記憶。而那些所謂的仁慈明君,到頭來,反而只是默默無聞,在歷史上留個不溫不火的名字。」

我低低問道:「皇上,你在意這個名字么?」

淳翌沉默,片刻之後,淡然笑道:「若說不在意,是假的,雖說是虛名,可是人生在世,也就圖這些,若是什麼都不圖,活著也等於是虛無了。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只有嘗盡了才算得上是完美的人生,你說呢?」

我點頭微笑:「是,皇上說得對,一般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天子。再平庸的天子,於史書上都會留名,更況是皇上這樣的明君,有勇有謀,又仁慈清朗。」

淳翌大笑:「呵呵,湄兒說得朕很心暖,不過朕雖在乎,但不會強求,只做到朕該做的,至於史冊上給朕留下怎樣的一筆,都不那麼重要。」淳翌原就是個豁達真誠的人,今日這番話更證實了這點,他坦誠地說出自己想要的,又可以坦然地接受將來世人給予的。雖然如此,但是多少還是會有糾結不清的心緒。

我贊道:「皇上豁達如此,讓臣妾佩服。世人都無法做到無欲無求,佛亦也能,仙也不能,倘若真的無欲無求,存在也沒有靈魂了。你說仙佛有靈魂么?」

淳翌笑道:「你這難倒了朕,我相信是有的,仙佛沒有靈魂,如何去度人?去掌管乾坤萬物?朕是天子,天下都屬於朕一人,可是朕還是有得不到的。」淳翌這話,其實我明白,他們得不到的,都是人心。淳翌可以得到天下的萬物,天下的人,可是這些人中還是會有背叛,會有不忠。佛與仙亦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人心都信佛,都信仙,還有魔與他們抗衡。自古仙人為了世情,而被貶落凡塵的不計其數,難道說他們沒有修鍊到境界么?所以說,世事沒有絕對,一切似是而非,虛虛實實。參來參去,世味相同,莫如不參,冷眼相看。

我沉浸在自己的心緒里,淳翌輕喚道:「湄兒,你又在深思么?」

我抬眉微微笑道:「不曾深思,只是在想著皇上方才的話。」

淳翌用他深邃的眼眸看著我,那眸子,在燭光的映照下,那麼清澈,那麼銳利。他低低說道:「湄卿,有時候,你沉默會比言語更能穿透人心。」

「穿透人心?」我不解地問道。

「是的,穿透人心,你的睿智與聰慧足以穿透人心,你洞察人情世事,你知曉一切,只是你不說,你從不說。」

我淺淡一笑:「皇上,您這是讚賞臣妾,還是在指責臣妾呢?」

「當然是讚賞了。」他脫口而出。

「可是臣妾真的能么?臣妾不能,也許臣妾是知道許多,明白許多,可是僅僅只是明白,我自問不能穿透人心,最多只是知道一些表象的東西。因為,許多人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明白,又如何讓別人去理解呢?」我語氣中帶著絲絲的無奈,我覺得自己都碌碌難脫,又如何去穿透別人,如何去知曉別人。我不能徹底地明白楚玉,也不能清晰地了解淳翌,亦不能深刻地知道淳禎。還有後宮這許許多多的女子,我都不能真正地明白。

淳翌微笑:「能知曉這麼許多,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若把人事捉摸個透徹,就無意義了。湄兒從來都不主動去猜測什麼,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漫不經心。哪怕是對朕,你亦可以做到如此。」

「若真做到,臣妾亦不會如此了。」

「如此?」

「嗯,如此。」

我們相視而笑。

淳翌擁著我,低聲問道:「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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