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華胥夢境 夢一段雲水禪心

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我迷糊得睜不開眼,枕邊的人已不知何時離開。從來,淳翌都是一個勤懇的好皇帝,無論他多麼地寵幸我,每日早朝他都準時而去,不會有絲毫地逗留。所以說,紅顏禍國,我還沒那麼大的能耐。

披衣起床,倦倦懶懶,想起昨夜居然無夢,難道在經歷這些讓人疲倦的事後,我已經百毒不侵?還是需要一種像淳翌所說的真正釋放,肉體的釋放,讓靈魂也隨之美妙輕靈。

長發齊腰,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眉目淡雅,肌膚白皙,五官端秀,若說傾城,真的是稱不上,若說驚艷,也差那麼幾分。若說絕世,太過了些,若說平淡,又有些牽強。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來看自己。那對如水的眸子,乾淨清澈,卻又縹緲迷濛,貞靜的外表下隱現出一種冷傲與高貴。這些氣質與風骨都是與生俱來的,而我的冷卻是因著生活的歷練,對人情世事更加地淡漠。

喧鬧過後的平靜總是這樣讓人不知所措,當煙屏的故事成了過往,我不知道如何開始新的故事。其實,煙屏不是這個故事的結局,只是加深了我對這段事件的印象,倘若沒有她的死,再凄美的故事對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過程。她的死,讓這個故事得以永恆,一種絢麗凄絕的永恆。

想起昨日從翠梅庵帶回的經書,我該送去給謝容華,可是從來都是她來月央宮,我幾乎不曾去她的羚雀宮。我心倦怠,總是少了太多的熱情。

喚來秋樨,說道:「你且讓梅心去羚雀宮將謝容華請來月央宮。」

紅箋為我梳理髮髻,看著鏡中的我,微笑說道:「小姐,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少女裝扮,宮裡的裝束比宮外總是要正統些,總懷念以前在宮外的隨意。」

我低眉一笑,萬千心事似這幾縷青絲,看著鏡中的她:「紅箋,還記得小時候你為我梳發么?總是扯著我一兩根細發,弄疼我。」

紅箋笑道:「記得,可是每次疼你總不說。」

我微笑:「我若說了,你要更加地小心翼翼,那樣反而適得其反。自小我就知道,許多的傷處需要掩藏,每天的疼痛,倒讓我記憶更深。」

紅箋為我挽好髮髻,將串好的白茉莉別在左側,右側斜插一支簡約的翠玉簪,一直我都覺得白色與翠色相配在一起乾淨。

一襲白衣,素淡婉約,只要不出宮,我都著素裝,宮裝讓我覺得很負累。

才用過早膳,謝容華已經來了,一臉的笑意看著我:「姐姐今兒個真是宛若仙子,這樣的絕塵獨秀,莫說是男子,就是女兒家看了也要心動。」

我笑道:「妹妹又來打趣我了。」這邊打量她,淺淺碧衫,裊裊婷婷,髮髻上也盤了一串白茉莉,馥郁馨香。不禁贊道:「翠衣衫,雪凝妝,只有妹妹才配得起茉莉這清雅的芬芳。」

執她的手坐下,說道:「妹妹,昨日我去了佛前,與佛對話,告訴佛,我的跪拜是受朋友所託,並且為你點上了那一炷心香。」

她眼神流露出嚮往,回道:「有勞姐姐,記著我的話。」

「自然是記著的。」我轉頭命紅箋取來昨日的經書。

那經書用寺院獨有的淡黃色帆布裹著,泛著淡淡的檀香,聞了心清絕俗。

輕輕掀開,第一本藍色書頁線裝的《雲水禪心》露出來,謝容華眼睛一亮:「好淡遠空靈的書名,彷彿是一首梵音。」

我撫摸那幾個字:「若能為這幾個字,寫一首詞該多好,然後譜成曲,只是我心境不夠,難以達到這份空靈的境界。」

謝容華凝神微笑看我:「姐姐,你一定能的,我等著。」

我將那五本書取了一份給她:「這份給你,一份留與我自己,還有一份我贈與雪姐姐。師太告訴我,經書贈與天下有緣人,廣結善緣,不求不舍。」

謝容華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姐姐真幸福,可以多番與師太交談,何時我也能去翠梅庵小住幾日,跪與蒲團上與佛對話,食素齋,讀經書,看那彎佛院的月亮。」

我微笑:「妹妹,佛度有緣人,妹妹一定可以結此善緣,這機會又怎會沒有呢?」

「也是,不求不舍,才是好的心境,我不如姐姐,可以參透,人與人總是有差距,今生我都比不得姐姐,但是我也不想比較,因為姐姐是獨一無二的,姐姐不屑於與任何人比較。」謝容華用了「不屑」二字,讓我覺得她對我真的是了解,這兩個字,傲中帶冷,冷中含傲,其實我是真的不屑與任何人比較,我的不屑不是因為自傲,而是無心,我無心去計較這些。

轉移話題,看著經書,問道:「不知雪姐姐可好,我也沒去看她,還是讓她靜心幾日,再將經書贈與她,她會喜歡的。」

謝容華點頭:「是的,這兩日宮裡防範嚴謹,又無比地安寧,彷彿沒有一絲生氣,我也不便四處走動,離你這兒還近,想著沒事就來與姐姐作伴,過些平淡的日子,也好。」

我想起了昨日妙塵師太贈與我的白玉蓮花,她告訴我,若遇得有緣人,就可以相贈,我覺得謝容華是個簡單澄凈的女子,無須過人的慧根,只需要簡約寧和。而我卻不想給自己的生命里留下太多的物品,留得越少,我的牽掛與塵緣就會越少。那樣,我可以走得更輕鬆。相信妙塵師太也是如此,她贈與我,是為了解脫自己,讓我沾染更多禪味。而我贈與謝容華也是為了解脫自己,讓她與佛結更深的緣分。

我喚道:「紅箋,為我取來昨日師太相贈的紅色小錦盒。」

紅箋遞給我時,我輕輕打開,那枚白蓮花靜靜地裝在盒子里,無論歷經多少的歲月年華,她依舊純白如一,並且更加溫潤明凈。

「好雅緻別俗的白蓮花。」謝容華驚喜道,她眼光注視著白蓮花,流露出別樣的情感,我知道她是喜愛的,這樣的尤物,見之都喜。

卻還是問道:「妹妹可喜歡?這是師太贈與我的,也是她師父傳與她的信物。」

謝容華贊道:「姐姐果然深得人愛,師太轉贈於你,可見你在她心中的分量是何等之重,這段緣分讓人羨慕。」

我微笑,將錦盒遞給她:「妹妹,我轉贈於你。」

她驚喜,又忙推遲,連聲說道:「不,不,姐姐,這是師太贈與你的,是她對你的情誼,我又怎能收下。」

「可師太還說了,若遇有緣人,我可以轉贈。妹妹與我有緣,與佛有緣,且妹妹善良真摯,心中明凈似水,只有你配得起這白蓮花。」

謝容華依舊推遲:「姐姐,我無有你說的這般好,且明凈如水的是姐姐,只有你才配得起。」

我笑:「也許我是配得起,但是你比我更配得,更況我心已淡,不想留住什麼,只想獨自漸行漸遠。妹妹,你許我洒脫自如,好么?」

謝容華似乎明白我話中的深意,坦然道:「好,我收下,並且珍藏,但我知道,我不會再得遇有緣人,因為姐姐今生便是我唯一認為的有緣之人。」

我欣然:「一切隨緣,妹妹只管珍藏就好,總覺得每個女子身邊,都需要一件徹底屬於自己的心愛之物,有意義並且值得懷想的物品。」說完,我看著手上的玉鐲,這是我一生要佩戴的飾品,有了它,我又怎能求得更多?

她握著錦盒,一臉的虔誠:「佛家的信物,我自會好生珍藏,與佛的緣分,與姐姐的塵緣。不求不舍,來去由心。」

我贊道:「不求不舍,來去由心。妹妹,就是要如此,任誰也傷害不到誰。」

謝容華嘆道:「一場風波過後,這樣的平靜彷彿蟄伏著什麼,是一種隱忍的渴望,還是另一段風波的開始?」

我看著窗外,微風細細,木樨的芬芳隱約地透進暖閣,一片寧靜與平和。於是淡笑:「妹妹,其實天下本無事,這些人非得將平靜的天下攪亂,不這樣,生活又何來激情,歷史上又如何記下那深刻的一筆。如果人人都嚮往平和,在奼紫嫣紅的人間優雅寧靜地老去,留給後人的又還能有什麼?」

謝容華點頭嘆息:「姐姐說得對,有些人求不到千古流芳,寧願遺臭萬年,只希望歷史上記下這麼深刻的一筆,而不在意這一筆的分量,不在意是輝煌還是黯淡,不在意是黑是白的顏色。」

我笑道:「名利熏心,縱是換來了,又得到什麼。也許這些人更該常伴佛前,多讀經書,少些執著,多些平和,人生的路才能走得更遠。」

謝容華捧起經書,隨意翻閱,靜靜說道:「姐姐,以後的日子,我會更加平靜。」

「平靜就好,平靜地活著,平靜地幸福。」我淡淡說著,因為我覺得平靜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奢求,尤其對於後宮的女子。

她看了一眼窗外,陽光紛灑,說道:「我出來又有幾個時辰了,每次來姐姐這都不願歸去,這份心的寧靜讓人留戀。」

我展眉微笑:「時光匆匆,總是在不經意的言語中流去,有時就在靜思中悄然流去,在手指尖間,在眼眸中流去,我們失去的越來越多,得到的越來越少。只有一點是與日俱增,就是平淡的蒼涼,在平淡中蒼涼,因為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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