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華胥夢境 殷紅飛血濺金陵

我居然在等待中睡去,還睡得那麼沉。秋樨喚我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準備妥當,我帶來了什麼,就帶走了什麼,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沒有多取。

在這裡服侍了我幾月的人對我有些眷念不舍,我命秋樨取來了些金子,給他們分了去,也算是主僕一場,有些情分。也許來年,我還能見著他們,也許,不論將來有什麼也許,我只做到此時想要做的。

對我來說,這裡唯一留戀的居然是那池中幾尾魚,朝夕相處幾月不曾對它們關懷,走時卻帶著不舍。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人都如此,難道我也要做眾多人中的一位?不會,沈眉彎不會如此。

所有人整頓好,從自己的宮殿里排列至御街。明月山莊的護衛、宮女和內監等人齊來恭送,這場面絲毫不遜於紫金城,一樣地驚心動魄,一樣地肆意鋪陳。淳翌和皇后坐著明黃的車輦,旗幟上鑲著赤金的黃龍,大齊的天下,在長風中凜然回蕩。

我掀開轎簾,漠漠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這些跪伏在腳下的人匯聚成一條七彩河流,帶著一堆一堆的千年意象,他們歡呼,他們狂舞,他們沉醉,他們流連,只是任何的膜拜,都只是為了一場華麗的裝飾,甚至沒有思想,沒有信仰,在王者至尊面前,他們就像一地的螻蟻,像一堆的屍骸。從這個朝代轉到下一個朝代,丟棄了肉身,放飛了靈魂。但如果沒有這些附屬品,又怎能襯托出天子的華貴,天下雖說是天下人的天下,可是那位掌權者依然是高高在上,無人企及。

是如何離開明月山莊的,我已經不記得,我的意識完全停留在方才那混亂的意念間。也許舞妃說得對,我前生與佛結過塵緣,我自問不是個理性的女子,可是卻總會在有無間流露出一些智性又痴愚的思想。這一點我在楚玉身上也見到過,我心裡一直有一種感覺,就是楚玉不可以躲避萬丈紅塵,隱居在山野荒林,柴門鄉間。他要麼出世救贖世人,要麼世人拯救於他,不然他會永遠都在仙魔之間彷徨,丟了自己。

車行至華胥城時,城中的百姓早已擁涌而至,形形色色的男女,老人小孩,彷彿在膜拜神,並祈望這萬能的神,可以給他們力量,帶來豐衣足食的幸福安穩生活。我不知道此時淳翌是懷著一種怎樣的感觸去看他的子民,並想賜予他們一種怎樣明亮的說法。這些力量,就像滔滔的江水,可以將一切理性淹沒,只為這一份尊榮。我不知道淳禎看到這樣磅礴的氣勢會生出怎樣的想法,難道如同在華胥夢境一樣嗎?那裡是一種殘缺與破碎的蒼涼,而這裡卻是萬古沸騰的輝煌,他是否會因這璀璨的時光而為從前的放棄感到惋惜?

華胥終歸是一夢,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終於碾過了起伏的人流,輾轉至山野路徑。此時相伴的是明月清風,煙樹雲海,奇峰險壑。往前看,彷彿路狹隘逼仄,回眸,又覺得大野蒼茫。除了行走的馬車聲,還有御林軍整齊的腳步聲,周野一片寂靜,偶爾聽得見撲閃著翅膀驚飛,順著山勢直追青雲而去。

就這樣一路勞頓,過了好幾個州縣,眼看就要回到金陵城。越是臨近,周遭的風景我就越是熟悉,而我卻在熟悉中感到害怕,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紅箋望著簾外,欣喜地指著遠處的風景:「小姐,你看,到了金陵城,那個方位該是我們以前居住的地方。」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見青山隱隱,那鬱郁蒼蒼處似乎是我的故鄉。

煙屏輕嘆一口氣:「其實我倒不想回金陵城,我許多的夢都是在這裡破碎的。」煙屏近來的反應倒讓我費解,以往我對她關注太少,不知她內心掩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安慰道:「莫要想太多,回宮去,好好歇著,大家都放鬆心情。」

秋樨點頭:「是,回頭大家都好好歇著,尤其是娘娘,身子遭了幾次罪,回宮後奴婢好好給你進補。」

說著話,已經到了金陵城,都城的繁華盛景自當是天下第一。那一處是楚釧河的畫舫遊船排成長龍,這一處是盛隆街香車寶馬絡繹不絕。所有的人行車馬為了迎接皇上的到來,都停下了腳步,匍匐地跪拜在盛隆街的兩邊,齊呼萬歲。

這一路上看過來,我也嫌累了,只是淳翌還得不停地招呼他的子民。那些嬪妃也饒有興緻地招著手,一個個想展示自己母儀天下的風度,而真正母儀天下的皇后,卻顯得淡定多了。

大家都沉陷在一片歡喜中,我彷彿看到每個人都帶著笑臉,為了迎合這虔誠的萬民。

正當陶醉的時候,突然,人潮沸騰起來,所有的人都齊齊立起了身,人流朝不同的方向涌去,而每個方向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心中大驚,誰在製造混亂,轉眼,已有幾十名黑衣彷彿從天而降,手持刀劍,往這邊直刺而來。

只聽見一片驚呼聲:「護駕,保護皇上。」然後看到護衛和御林軍一起抗衡那些黑衣人,而這些百姓中有許多人從腰間,背脊,手腕里抽出刀劍,齊往我們這邊廝殺而來。

淳翌已經不在我視線之內,只見他的宮車被一大群的護衛圍著,我的宮車也有護衛圍繞著。秋樨緊緊地拽住我的手:「娘娘,莫怕。」此時我心中無一絲懼怕之感,我正在猜測是什麼人發動的暴亂。難道是前朝餘黨,他們為何選擇在金陵城內,用百姓來製造混亂?刀劍無眼,該會傷及多少的無辜。再者這裡是京都,天子腳下,皇宮裡還有大批的御林軍,他們一旦趕至,還能得逞么?這一路經過許多險峻之地,為何不選擇在那些偏僻的地方下手,而獨獨選擇在京城?

我很想躍下馬車,趕至淳翌身邊去,可是此時卻動彈不得。風吹拂轎簾,我看著那些黑衣齊刷刷地揮舞著利劍,一劍封喉,一排的侍衛倒下。

有小孩的哭喊聲,女人的嘶叫聲,男人的怒吼聲,老人的呻吟聲,那麼多的聲音糾結在一處,令人揪心不已。我心中祈禱著淳翌無事,可以渡過此難,眼看那些黑衣人,個個都武藝精湛,殺氣騰騰,銳不可當。

我的車轎已不知在何時被刀劍給劈開,紅色的轎簾落地,轎頂掀開。眼前龐大一片的混亂令我驚呆。許多的轎子都被劈開,車馬堵在一起,四周的護衛與他們奮力抗衡。

一片血肉模糊,有人斷臂,有人斷首,飛血四濺,我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景況。這些人想要弒君篡位,卻是不惜一切踏著無數的屍體往那個最高處攀登,哪怕最後換來一聲聲夢斷塵埃的撕裂聲,也是從容赴死,無怨無悔。這不是普通的江湖之斗,而是一場帝位之爭,我幾乎可以斷定這些人是來自前朝的餘黨。得知今日趁淳翌回宮,試圖殺之,若取勝,便好,若不能取勝,製造一場混亂也算是達到目的。

他們騰雲駕空,揮劍如雪,只見一個黑衣蒙面人飛身躍至我的頭頂,一把明晃晃的劍朝我刺來,我心想躲不過了,只是我縱是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手上,誰也別想殺死我。正欲往車下跳,秋樨緊緊地拽住我,這使劍之人一個旋轉,朝我平刺而來,一旁的煙屏猛然沖在我身前,還未待我醒轉,那柄劍已刺入她的身體,不偏不倚,正中心臟。

她倒在我的懷裡,我抱著她,那柄利劍飛速拔去,鮮紅的血飛濺在我的臉上。手捂著她的胸口,汩汩的熱血直涌而來。眼前那劍又朝我刺來,我不躲閃,此時心痛萬分,轎下的侍衛還在廝殺,已顧不得我,紅箋和秋樨齊將我護住。只這時,又一位黑衣蒙面人將那人的劍挑開,二人戰了起來。我也顧不得想那許多,只緊緊捂住煙屏的傷口,她面色慘白,虛弱地笑著:「小姐……看,看來我,我的預感還是准,準確的。」

我想哭,卻落不下眼淚,只心痛地看著她:「不要說,不要說話了,我會救你的,我救過你一次,還可以再救你。」我朝人群呼喚道:「太醫,太醫在哪裡!」可是混亂的人群中,我的聲音被淹沒得沒有一絲力度。

紅箋和秋樨幫拆開包裹里的衣裳,捂住她的傷口為她止血。她喚我:「小姐,小姐,尋梅圖已,已綉好,你的詩,詩句也綉上,在,在……」她手指著她一直攜帶的小木箱。

我含淚點頭,輕喚她:「我知,我知,你莫要再說話。」轉頭看向人群,此時已看到岳承隍帶著大隊人馬齊齊地趕來,而剛才混亂的百姓慢慢地散退。那些黑衣人見勢紛紛借著輕功飛走,一塊玉佩落突然落在我的懷裡,我一驚,朝落下的方向看去,只見方才那救我的黑影,是他,我記得他束冠的青發。

淳翌已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他的手臂被白色絲帛裹緊,滲出鮮紅的血。我凄楚地喚道:「皇上……」

他擁我入懷:「沒事,朕沒事,回宮去吧,回宮去。」他是那麼的無力,想要溫暖我,而自己卻被剛才一場浩劫消磨得筋疲力盡。

我抬眉看著清澈的藍天白雲,可是如此明凈無塵的天空下,卻泛濫著濃郁的血腥。淳翌命人將這些死傷的百姓及侍衛厚葬,給家眷撫恤,其實傷得最多的還是侍衛,百姓只是殃及的池魚。可是我的煙屏,卻為我如此,我不明白那黑衣人為何要如此殘忍地將劍刺向於我,聽說雲妃也受了傷,刺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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