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華胥夢境 今朝明月又別離

走出來,好像又回到從前的世界,這裡恰好是黃昏,而那裡已經是夜幕垂落。

走過荒涼之境,就該是我們分別的時候。

我看著他,一旦走出華胥夢境,我似乎也丟失了語言,只是看著他。

他對我微笑,很薄很薄地笑:「回到這裡,你又成了你,我又成了我,彷彿一切都無力改變,一切都不能改變。」

我輕輕點頭:「是的,就像經歷了一場輪迴,儘管想停留,也是不能。」

「你想停留在那兒么?」他問道,眼中帶著驚喜。

我有些恍惚,低語喃喃:「我想嗎?」其實我是想的,但是也只是短暫的時候,一種意念而已,倘若要我永遠留在那樣荒蕪之境,我想我定然會枯萎而死,要不了幾日,也會荒涼死去,又或是迷茫地死去。

「回去吧。」他嘆息。

「好,我回去。」我用很平靜的語氣說了很平靜的話。

沒有說再見,各自沿著屬於自己的方向行走,我沒有回頭,我想他也不會回頭。

懷著心事,走在重疊的樓台水榭間,這些路熟悉又陌生,就像許多的人,認識得越久反而越陌生,而陌生的時候,卻常常覺得一見如故。世事總是給人一種假象,當假象不再模糊,而在陽光下清晰的時候,一切就都是真實的了,只是真實的東西,太容易破碎。

秋樨一路隨著我,也不言語,似乎我心中所想她都明白,關於我穿過一片荊棘叢林去了哪裡,又與陵親王做了些什麼,她都不問,我想她都知,她了解我,她應該知道我是個多情又薄情的女子。所以,我的一切,她可以不過問,只需要陪著我,靜靜地陪著我。

是如何走到月央宮的,我已不記得,站在月央宮的大門口,彷彿回到了紫金城,這兩處居所太像了,只是紫金城匾額上的「月央宮」三個赤金大字是我還未進宮時淳翌御筆寫就的。如今的「月央宮」,是淳翌命人題的,站在此處,那份感覺已然不同。

才踏進院落,小行子已匆匆迎來:「娘娘,您到哪兒去了,讓奴才好找。」

「何事?」我淡淡問道。

他朝正殿方向使著眼色,低聲道:「皇上,皇上在這等了您很久了。」

我不驚,淳翌等我,且由他等著,許是來到月央宮,見不著我,才在此等候的。

步入梅韻堂,見淳翌在殿前負手踱步,面帶憂色。

我迎上去,行禮:「參見皇上,讓皇上等候,臣妾罪過。」

他朝我走來,臉上又憂又喜:「湄兒,你究竟去了哪裡,讓朕好等。」

我起身答道:「臣妾從舞妃娘娘那出來,看天氣不錯,陽光和暖,風景明麗,便四處走走。」

他假意惱道:「朕當時讓你隨朕一同出去,你都不依,待朕走後,你反而一個人賞景了。」

我微笑:「臣妾那時想陪舞妃娘娘,怠慢了皇上,皇上莫惱。」

他執我的手,朝桌椅邊走去,扶我坐下,說道:「好了,這會兒回來便好,日後若要去哪裡,也告知底下人一聲,至少知道你去了何處,做了什麼。」

我低眉應道:「是,臣妾記下了。」

他關切地問道:「怎麼手這般涼,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我輕輕抽出手:「沒有,臣妾覺得挺好,這明月山莊的暮夏就如同初秋一樣,帶著絲絲的涼意,尤其那山風,還夾雜著淡淡的蕭索之感。」

「山風?」他似有不解。

「是的,臣妾去了好遠的地方,明月山莊好大,穿過這些樓閣殿宇,後面是茫茫的大山,沒有邊際。」

他笑道:「湄兒該不會一個人踏荒而去了吧?建明月山莊的時候,後面的宮牆圍得很寬,其間留存了幾座茂密的山川。但是先皇說不去翻建,就留著大山,才可以顯現明月山莊的清涼。」

我不解地問道:「皇上,其實臣妾一直不明白,為何此處會題名為明月山莊。」

他微笑:「因為母后,這是先皇為母后而建的山莊,滄海月明,許多的事,朕也不懂,明月山莊建的年代不久,當初先皇是聽宮裡一位風水先生說的,這裡臨山依水,傳說這裡還有大燕朝豫襄王遺留的寶藏。不過只是傳說,當年豫襄王奪下大魏朝的江山,留存了許多的寶藏。後來先皇在華胥夢境尋找過,一無所得。」

「華胥夢境?」我驚訝喊道。

他疑惑地看著我:「怎麼?湄兒也知道華胥夢境?」

我忙掩飾:「哦,臣妾不知,只是聽這名字覺得很特別,想起了來時路上的華胥城。」

他神韻平和,點頭道:「是,有一座華胥城,而這明月山莊還藏了一處華胥夢境,知道的人很多,不知道的人也很多。其實這也不是一個秘密,不過是一處荒廢之地,可是先皇不許將其拆毀填平,說是要留著這個遺址,究竟為何,朕也不知。」

我思緒飄忽,原來華胥夢境並不是一個深藏的謎,知道的人其實很多,只是對別人來說那是一處荒園,埋葬的也許是寶藏,也許是嶙峋的白骨。只是在淳禎的眼中,看到的是淪陷的江山,是消亡的結局。不知皇上淳翌,又會帶著怎樣的感覺去看它。

「你在想什麼呢?」他喚我。

我回過神,笑道:「還真是一處神秘之境。」

「是,朕只去過那一次,其實就是一片坍塌的廢墟,什麼也沒有,給人一種無比蕭索蒼涼之感,一朝繁華萬古枯。至那以後,朕再也不曾去過了,你想去么?」他問道。

我凝神:「我,臣妾也不想去,皇上既然只去一次便不想去,那定是此處給人一種太荒涼之感,太荒涼的地方,去了心境難好起來。」其實,我不想真實地告訴淳翌我剛才是從那裡回來的,帶著滿身的蕭索與疲憊,我不能告訴他,這一下午我與淳禎在一處,看了華胥夢境,看了落日,說了許多許多的話,該說的不該說的,他懂的他不懂的,都說了。因為,這對淳翌來說,是一種傷害,我知道他會不開心,甚至,會心痛。我不願傷害他,因為這又是一次偶遇,我與淳禎的偶遇,是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料的。

「那就不去,就算想去,也要等下次了。」

「怎麼?皇上,我們要回去么?」我聽這句話,心裡無由地驚慌。

他點頭,面帶憂色:「是,母后染了風寒,雖然傳書來,說無礙,但朕還是不放心,想提前回宮,再者現在酷暑已消退,明月山莊氣候會越來越涼,怕你們身子骨弱也受不住,畢竟不習慣山裡的氣候。」

「那我們還是趁早回去,臣妾也憂心太后。」進宮多日,太后一直靜養,除了皇后及雲妃、舞妃她們去請安,其餘的她都讓免了。

淳翌點頭:「嗯,朕過來就是說這事,讓你準備一下,這兩日就要啟程回宮。」

我似有恍惚,回道:「是,臣妾知道,臣妾回頭就讓他們去準備。」

他執我的手,低問:「湄兒對明月山莊似有不舍?」

我抬眸微笑:「不,此處清涼之景臣妾很是喜歡,但是臣妾也喜歡紫金城,出來這麼久,也想念我那裡的月央宮。」其實我的話半真半假,真的是我的確想念月央宮的草木,那後園的鞦韆架,還有那梨花木躺椅,那兒許多的許多。然而我,卻害怕回到紫金城,我怕那纏繞我的夢,怕回到那熟悉的地方,過那束縛的日子。雖然明月山莊跟紫金城的建築一樣,可是這裡卻讓我覺得閑逸,比起紫金城,要自在得多。在這裡沒有噩夢侵擾,我夜裡睡得安穩,神清多了。

淳翌輕嘆一口氣:「朕倒有些不舍這裡,回去後要為政事繁忙,每日早朝,許多的事商議不完。在這裡,都積壓很多事沒去處理,朕越來越覺得心累了。」

我寬慰道:「皇上為國事煩憂,臣妾無法相助,覺得很愧疚。只願皇上好生保重龍體,就是臣妾的福分,是天下萬民的福分。」

淳翌朗笑:「朕的湄兒有時說起話來,還真好聽,朕愛聽,聽了心裡舒緩多了。」

我溫柔一笑:「皇上愛聽,以後臣妾就多說,只是臣妾平日嘴拙,說的話都不婉轉動聽。」

「那是湄兒心傲。」他脫口而出。

我低眉:「湄兒在皇上面前不敢心傲,湄兒敬皇上,愛皇上,也畏皇上。」

淳翌一把將我拉至他身邊,抱於他的懷裡,深情地看著我,柔聲道:「湄兒豈會畏懼於朕,朕寵愛你,朕不要你畏,朕只要你愛,這樣朕就開心。」

我含羞:「湄兒自當愛皇上,今生如此。」我心中嘆息,曾幾何時,我也學會了如此,我不想取媚於淳翌,只是在帝王面前,也難做到傲骨錚錚。我是他的妃子,我所能做的就是依順,唯有依順,才可以存留。我想起了淳禎的話,後宮最怕出現不尋常的女子,她的出現,要麼就是強國,要麼就是禍國。而他認為我是那禍國的女子,因為我慈悲又殘忍,因為我多情又無情,因為我平和又傲然。

「湄兒。」淳翌溫柔地喚我。

「嗯。」心中糾結著萬千滋味,一時間,無從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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