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落英紛灑 波瀾未起複平息

夜幕低垂,白日的煙塵在幽藍的夜空下漸漸地散去,那份浮動的燥熱也在清風中緩緩地隱退。明月山莊的墨綠依舊如初,洗盡鉛華,落幕成絕,只是今晚的後宮誰還會有夢?

沒有選擇乘轎,我們三人借著清風明月行走在去玉清宮的路徑上,涉過樓閣水榭,轉過玉柱長廊,那麼多的高牆,將我們封鎖在庄內。其實無論處紫金城還是明月山莊,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只不過是換了一座風景更清涼的囚城,鎖住的靈魂是一樣的孤獨與寥落。

可是對我來說,明月山莊雖然一來就令我險些送命,還因此連累了淳翌,但這裡至少有一點好,我到此處沒有像在紫金城那種揪心之感。是的,揪心,每當黃昏的到來,我的心中總是呈現出隱隱的不安,因為我知道在黑夜裡會有一場噩夢將我等待,那場噩夢深深地與我糾結,令我難以掙脫。她們告訴我那是心魔,可是我在紫金城究竟留存過什麼,會有如此的心魔?而明月山莊,有著相同的建築風格,為何一到此處就讓我心安?紫金城,紫金城,牽繫了我多少的孽緣情債?

謝容華輕握我的手,問道:「湄姐姐,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淡淡微笑:「不曾想什麼,只是想到同樣的建築風格,為何會給人帶來如此不一樣的感覺。」

舞妃拂過眼前的煙柳,輕問:「你是說紫金城和明月山莊么?」

我點頭:「是的,我總覺得兩處皇宮給我帶來很不相同的感覺,在紫金城,我會靜中取亂,而明月山莊,我則可以亂中求靜。」

謝容華扯下路徑旁的一枚樹葉,一股淡淡的青澀香氣飄忽而來,她微笑:「與我來說,兩處都沒有什麼不同,就連當年在王府也是同樣的感覺。不過是空度春秋,漫將飛雲暗數,四季輪迴,又有什麼不同?」

我給了她一個贊同的眼光:「嗯,光陰飛逝,流年悄度,不同的只是容顏,還有漸次老去的心境。」

舞妃含笑:「你們莫要做如此感傷之嘆,正值妙齡,綽約風姿,後宮得寵,比起尋常女子,自是天上人間之別。就將眼下過好,待到年華老去,無悔的是沒有辜負這一生。」

「一生?」我幽幽道。

「是的,一生,不過我是不要一生的,我熬不起。」舞妃一臉的決絕。只是好熟悉的話,這話似乎在我從前說過。人與人之間其實很微妙,許多的感觸會有疊合,只是某個片段而已。

謝容華輕拍路邊的桅欄,輕鬆地說道:「我無所謂一生不一生,生命給我多長,我就走多長,我雖然怨嘆,但是還耗得起,耗一天算一天,耗一年算一年。」

我給了謝容華一個微笑:「我就是喜歡疏桐妹妹如此的心境,悲而不傷,怨而不哀,有一日過一日,我也要如此,只過今天,不問明日。」

舞妃在一旁默然,我明白,她並不認同我們的想法,她只求燦爛,可是她卻躲在時間後面獨自悄寂,在人前如弱柳拂風,絲毫讓人感覺不到她的鋒芒與銳利。只是有一種翩然絕塵的出眾,那是她的美,像一隻曼妙飄逸的彩蝶,有著遮掩不住的光芒。

玉清宮呈現在眼前,我有種恐慌與渴望,這兩種感覺在心中紛擾交織,令我進退兩難。我所恐慌的是不想進去後會遇見許多的人,我懼怕的不是他們在淳翌面前參我的罪狀,而是憂心淳翌聽了他們的話後會惱怒,會心中難安。我所渴望的是可以見到淳翌,只分別一日,他定然是想我了,人在脆弱的時候,想念的都是心底深處那個人。

走過層層侍衛把守的重門,一入大殿,只覺殿中清寂異常,心想許是因為淳翌大病未愈,閑雜人等都不敢打擾。

三人徑直朝寢殿走去,才至門口,便聽到淳翌從裡面傳來的聲音:「你們也忒心急了,朕還在病中,未曾徹底康復,就來如此煩心,又豈知你們的罪過?」

並無聽到應答之聲,悄寂。

「朕乃一國之君,堂堂大齊天子,如此小事還需你們來替朕安排?孰是孰非朕會不明白?朕心中清澈如朗月,照得見乾坤大地,你們休要在此多言。」淳翌似乎很氣惱,他話音雖現幾分無力,可是字字卻攝人心魄,儼然一派豪氣干雲的帝王風骨。

「老臣斗膽……」一個年邁的聲音傳來。

未等他說話,淳翌已搶先問道:「安國公,你還有何話要說嗎?」

「臣……臣只是覺得此事雖不能全怪罪湄婕妤,只是要徹底推脫責任,也是說不過去的。畢竟關係到後宮嬪妃的賢德,需要賞罰分明,才能以儆效尤。」那位安國公終究忍耐不住,還是說出來了,果然與我相關,我想與我相關的才會讓淳翌如此煩心。

淳翌氣惱道:「以儆效尤,安國公,你的話也太重了些,若是如此,朕也該罰,是朕的慫恿與疏忽才讓湄婕妤掉入湖中,自當是朕的錯,你倒是說說看,該如何懲罰朕,以儆效尤了。」

「臣惶恐,臣,不敢。」安國公話音微顫。

淳翌又大聲問道:「你們呢?你們還有何話說?」

我再也忍不住,覺得此事既然與我相關,我就必須當面面對,不需要躲在背後讓淳翌維護,若有罪過,我承擔便是了。

邁步進去,舞妃和謝容華扯住我的衣襟,我隨即甩開,直入寢殿。

寢殿中黑壓壓跪了一地人,一半是王公大臣,一半是後宮嬪妃,連皇后,也跪在淳翌面前,這場面,著實將我驚住。

方才想要說的一句也說不出,只是目瞪口呆,一會兒才急急走至淳翌面前,跪下:「臣妾斗膽打擾皇上。」隨在我身後的舞妃和謝容華也齊齊跪下。

我這才注意到,淳翌身邊的陵親王淳禎也在,唯獨他立在那兒,長身玉立,儒雅翩翩,比他們高了一截。

淳翌欲想將我扶起,又礙於大家都跪在下面,只悻悻道:「起來,都給朕起來,跪這麼一地,朕覺得累。」

大家相繼起身。

「還有什麼話,趁此說完,朕要休息了。」淳翌一臉的厭煩。

沉默,各自屏住呼吸地沉默。

皇后打破了僵局,對淳翌和善地微笑:「皇上也莫惱,其實只是大家的提議,也並非要當真,既然皇上說是您的疏忽才導致此事發生,但是皇上因為政事煩累,只是借游湖怡然,多飲了幾杯,皇上怎會有過錯呢?若說過錯,自然是那些守衛的錯了。」

淳翌壓住火氣,輕聲道:「難得皇后深明大義,守衛也無錯,是朕命他們不許靠近,違令者罰,而湄婕妤更無錯,也是朕命她陪朕去芙蓉汀渡舟採蓮的。」他轉而又朝大家說道:「只是一件小意外而已,你們莫要念念不忘,各自回去安歇,白白地辜負了明月山莊的清涼景緻。朕是讓你們陪朕來避暑山莊陶然性情,而不是當朕的太上皇。」

一句太上皇將大家都嚇住了,一時間誰也不敢再語。

我原本想自身請罪,又怕這樣一來,白白地辜負了淳翌的一片心意,他為了我,不惜與諸位大臣和嬪妃們對抗,若我再請罪,他所做的就真的是辜負了。於是低眉不敢吱聲,只盼著此事快快過去,還表面一個平靜。

淳翌對著站在一旁的大臣和嬪妃問道:「各位愛卿和愛妃還有何事?若無事,朕便要歇息了。」

「臣等(臣妾等)告退。」

我想要留住問清淳翌,此刻又不敢滯留,只好轉身同他們出去。

「陵親王和湄婕妤留下,朕有話要問。」淳翌喚住了我和淳禎。

其餘的人只停留片刻,各自朝門外走去,直至腳步聲杳。

靜,靜得彷彿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我有種莫名的惶恐,想起曾經第一次與淳禎在上林苑邂逅,誤將他當作淳翌,後來又有了雪夜詠梅,再有了這次夏夜賞荷之事,更重要的是在我落湖之時,是他救了我,並一路將我抱至月央宮,儘管當時紛亂一片,可是有心人未必不會記得。

我心中雖未藏下什麼,只當他是後宮的一位朋友,比他人要親切些,畢竟他有恩於我,救我幾次,對我尚有幾分情意。

淳翌朝淳禎微笑:「方才謝過皇兄,在眾臣和眾妃面前維護朕和湄卿。」

淳禎謙和地笑道:「皇上多禮了,這是臣該做的,再者臣認為皇上與自己心愛的妃子游湖採蓮,是件賞心悅目的喜事,至於意外,誰也不能預料,所以要怪罪於人,實在是不合常理,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像皇上這等明君是不會照做的。」

淳翌爽然笑道:「皇兄謬讚了,朕只覺得在眾多兄弟中,朕與皇兄最為親近,真應了是一胞同生的孿生兄弟啊。」他們握住彼此的手,臉上散發出真摯的微笑。

看到這樣的場面,我才放下心中懸起的石塊,原來方才我還錯過了淳禎為我辯護的場面。想到他如此待我,心中不由得感激起來。礙於淳翌在此,我又不便多說什麼,只對他施禮道:「臣妾謝過王爺。」

他忙迎我:「湄婕妤客氣了,本王是隨性之人,所以聽到你們泛舟採蓮,覺得是人生快事,贊同至極。」他此話不知是否暗藏別意,當夜本是他想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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