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春寒夢斷 誰遣薄涼至翩然

一路上,只有清風明月相隨,而我無心欣賞這春夜柔和的景緻,風景於我,此時形同虛設。

我憶起了第一次去翩然宮,那時的舞妃因中毒而性命堪憂,如今再度來此,卻因她要搬離翩然宮。若不是因為我,只怕這些劫數都與她無關,至少,這一次,是因我而起。我是不會容許淳翌如此待她,因為此事跟舞妃沒有絲毫的關聯,皇上若是輕信讒言,治了舞妃的罪,就合了那歹人的意了。再者,舞妃是他深寵的妃子,難道舊日的恩情就此勾銷么?

抵達翩然宮,見門口停設了許多的車轎,匆匆走向正殿,殿內已跪了一地的人。我第一眼就看到淳翌,他負手而立,面含怒色。見我兀自立於人群中,大驚,忙迎過來,急問道:「湄卿,你如何到這來了?」

他忙扶我至一旁的椅子上,喊道:「快快坐下。」

「臣妾不敢。」我回道,聲音里夾著些許的冷漠。

他朝殿門口的秋樨和小行子等人呵斥道:「誰讓你們這些奴才自作主張的,啊,都給我滾出去。」

一干人嚇得立即退在門外,齊刷刷跪了一地。

「皇上,你也莫惱,自然是臣妾的主意,要罰就罰臣妾好了。」我似乎有些不顧淳翌的聖顏,在眾人面前如此執拗。

我暗暗看了幾眼跪地的人,雲妃,蘭昭容,許貴嬪,還有舞妃,連謝容華也在。

皇上氣惱地朝他們開話:「你們也休要爭鬧,若是這般都不稱心,就全給我去霜離苑長住去,朕倒也清凈。」

「我知道皇上如今是看了我們心煩,只是臣妾並無罪,況臣妾所說之事句句實情,又怎敢欺瞞皇上。」雲妃抬眉,極力地為自己爭辯。她所說的句句實情,又是什麼呢?

「朕此刻什麼也不想聽。」淳翌似乎很無奈,我看他滿臉倦色,半月不妄眠,不知為何又到翩然宮興師問罪來了。

我走至他身邊,微笑道:「皇上,你看夜已深,不如早些回去安寢,其餘的事,擱在一邊。」

他看著我,低聲道:「可是,湄卿,朕也不能讓你無辜受這麼多的苦。」他轉而又朝跪在地上的妃子喊道:「朕若查出此人是誰,定饒不了她。」聲音威嚴,極盡懾力。

「皇上……」雲妃欲言又止,眼睛瞟向舞妃。

「皇上,臣妾已算是有驚無險,過去的事臣妾亦不想追究,想來下毒之人日後也不敢再犯,就這樣息事寧人,大家和睦相處吧。」我寬慰著淳翌,事實上我已經明白,定然是雲妃借舞妃給我送人蔘湯之事,一直糾纏不休,想趁此機會讓皇上責罰於她。

淳翌看著我,疼惜道:「你這又是何苦來此,朕陪你回宮歇著去吧。」他轉而看向她們,說道:「你們先行起來,各自回宮歇著去,讓朕安靜一下。」

蘭昭容說道:「皇上,那舞妃……」

淳翌銳利的眼神朝她看去,呵斥道:「蘭昭容,是不是要讓朕將你遣至霜離苑去?」深皺眉結,喊道:「都給朕退下,退下。」

翩然宮,拂柳堂,只餘下我和淳翌,還有舞妃。

沉默的殿堂,只有紅燭在閃爍,玉露中宵,有多少人夢夢醒醒?

我看著低眉垂袖的舞妃,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輕聲低語:「對不起,姐姐,是湄兒不好。」

她看著我,微澀地笑道:「傻瓜,與你何干,此事與他人無憂。」隨後輕嘆一口氣,看著淳翌,欲言又止。

淳翌走過來,看著她,低聲道:「怪朕不好吧,朕當時也是惱了,可你偏生就不肯話語柔軟些,讓朕實在是氣不過了。」

舞妃凝視著淳翌,嘆息道:「皇上,也許臣妾真的是有罪,罪不該如此真心。」舞妃對皇上說出此話,想來她真的是心傷了。

淳翌握起舞妃的手,輕輕一嘆:「朕怎會不知,以你的善良,是斷然想不出如此心狠的計謀。只是,當時雲妃帶著蘭昭容她們到朕的乾清宮,說是找到了下毒的證據……」

「證據……難道證據就是因為我來自南疆之地,而那個地方又生長許多奇花異草,並且還生長得出一種叫『凝丹雪』的花么?」舞妃語氣有些生冷。

凝丹雪,原來凝丹雪出自南疆,而舞妃卻是來自南疆的女子。

我在一旁輕笑道:「就為此么?就為此皇上牽累了姐姐?唉,真的是湄兒的罪過了。」

淳翌看著我,笑道:「是朕糊塗了,朕當時也不信,只是被雲妃她們給鬧得心煩。所以才到翩然宮想問個明白,可是……」

「可是臣妾心痛難當,臣妾可以被她們猜疑,卻不能接受皇上的猜疑。當日湄妹妹昏迷,皇上因為心急怪罪於臣妾,臣妾可以理解。只是如今皇上依舊輕信他人,而如此……」舞妃聲音哽咽,眼中含淚。

我嘆道:「皇上,你竟不知,在此之前,雪姐姐同樣也曾中過毒,只是毒性比我輕些,可是也差點兒要了性命。」我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實在不忍見舞妃受屈。

淳翌聽後大驚:「真有此事,你們竟敢如此瞞朕!」

「臣妾不敢。」我們惶恐地回道。

淳翌憐惜地看著舞妃,說道:「是朕不好,讓你受委屈了。近日來,朕冷落了你,竟沒發覺你清減了許多,明日朕命人送些補品過來,你好好調理身子。」

舞妃熱淚盈盈:「多謝皇上!」

淳翌輕拭她的淚,柔聲道:「朕知道你傷心了,朕並非存心,你也傻,你可以告訴朕,這事與你無關,你為何要說氣話,自己認罪呢。」

「我本有罪,既然她們都想我有罪,那就順了她們的意。認了罪,又何妨,皇上不是也認為我有罪么?」舞妃細語喃喃,可是語氣中分明還有怨氣。

我知道,事情已經消解了,我也有些累了。看著他們溫情地立在一起,便想著要離開,這是我欠舞妃的,因為我,她失去了太多。

我欠的,自當是我來還。我笑道:「皇上,雪姐姐,誤會已消,你們就早點兒安歇,湄兒就先回月央宮了。」

淳翌喚道:「讓朕送你回去。」

我盈盈一笑:「不用的,外面有他們候著,皇上也該早點兒歇息。」

舞妃急忙說道:「讓皇上送湄兒回去,況且湄兒大病初癒,需要休息,皇上就在月央宮安心陪陪湄兒。」

「皇上……」我用一雙懇求的眼睛望著淳翌,又極力地避開舞妃。

「讓朕送你至門口吧,看著你上了車轎,方能安心。」他不由我拒絕,攙扶我的手,另一隻手摟緊我的腰身,就往殿外走去。

我想要回頭與舞妃道別,又怕看見她失落的眼神,終究還是作罷。至少,至少今夜的淳翌是屬於她的,這樣,也讓我安心多了。

「皇上……」心中許多的話,一時卻說不出口。我知道他也累了,需要好好歇息,只是,今夜,我不能枕著他的臂彎。

我坐上車轎,亦沒有回頭看他的身影,那立於翩然宮外,月光底下的男子。無論他此時是否想要與我一起離開,無論他是否與我心靈疊印。

今夜,他都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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