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宮深似海 紅燭夜話知君意

夜半的長樂宮,靜謐無聲,帷帳內,那顆皓藍明珠彷彿要傾盡它所有的光澤,只為這一夜的傾城。帳幕外的那對紅燭依舊溫暖熠熠,只是這麼多的璀璨都無法遮掩夜色的沉寂。

身體的痛楚還未褪盡,我看著躺在身邊的男子,閉眼沉睡,平緩柔和的呼吸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安穩。紛紜的往事在腦中浮現,憶起與他初識的那日,三月金陵,風和日麗,至今已近一年。流年似水,不經意的邂逅註定了今日的結合。我細細地看著他,當日他許我諾言,將我帶離迷月渡,而今他貴為君王,讓我真實地做了他的妃子。此後,深居後宮,是榮是辱,一切就隨命定了。

我悄然起身,柔軟的錦被滑落一半,轉過頭去看他,還在睡夢中。輕輕為他壓好被角,披衣立於窗前,夜涼如水,幽幽的窗欞掩不住被月光傾灑的深院花痕。

正在凝神之際,淳翌從後邊輕摟我的腰身,貼著我的耳畔,柔柔地說道:「湄兒,在想什麼呢?」他聲音疏懶,比平時更加溫柔。

我轉身盈盈淺笑:「在看月亮。」

窗外的月亮澄凈明亮。還是那麼一彎上弦月,鑲嵌在幽藍的蒼穹。他擁著我,笑道:「眉彎,月似眉彎,你知么?朕特意為你居住的宮殿寫了匾額——月央宮。」

我心一驚,居住在月央宮幾月,也曾看過那三個赤金大字,卻不曾仔細看那側邊的落款。當初一見這三個字,就覺得似曾相識,熨帖我心。我感激道:「難為皇上有心如此,湄兒是極愛這三個字。」說完,我又想起了月央宮的擺設,及後院種的草木,桂苑,梅林,蓮池,都是我所愛的。

淳翌,難為你多情如此。

我斜倚在他懷裡,心中軟軟的。他輕撫我的彎眉,柔聲道:「湄兒,朕這一生,還不曾這樣迷戀過一個女子,於你,朕糾結了許多無法言喻的情愫,只是那一次選魁,你的盈盈風采,讓朕從此陷入相思的泥淖中,從此,就再也無法掙脫。」

他是這樣深情地訴說,一字一句,錐入心間。我輕輕嘆息,道:「可是皇上,湄兒不知,這麼多的嬪妃,你為何獨戀於我?論高貴,我不及皇后雍容貞靜;論家勢,我不如雲妃顯赫望族,論美貌,我不及舞妃溫婉嬌柔……」

他輕捂我的唇,不許我再說下去,低語道:「湄兒,你竟不知,自古情感皆無緣由的么?況你有的她們都沒有,那就是冷傲出塵,你在朕的心裡,就像一朵傲雪寒梅,清冷卻又驚艷。這種感覺,也只有朕的心才能明白。」

我舉目凝視他,這個男子,貴為天子,對我說出這麼一番話,讓我的心墜入欣喜與悵惘的雲端,攪得有些隱隱的疼,卻又疼得讓人歡喜。我竟不知該如何言語,只是凝神望著他,望著他。

他擁緊我,誠然道:「湄兒,朕會待你如珍視寶,定不負你。」

我在心底幽幽地嘆息,我問自己:沈眉彎,你感動么?是的,我是感動了。沈眉彎,你愛上他了么?也許,也許我真的對他有了愛意。在我十二歲那年,父母雙亡,後淪為歌妓,從此,歡情如夢,我再也沒有真正的開心過。面對那些男子,我冷若冰霜,如今,淳翌,大齊王朝的君主,我真的對他有心動么?難道我擁有一顆世俗的心,我慕他是因為他是坐擁天下的一國之君?不,我沈眉彎的愛,是不會沾染任何塵埃的。

我有淚,卻落不下來。

看著他,我柔聲道:「皇上,請早些安寢,明日還要早朝。」

他笑道:「湄兒,你在朕身邊,朕如何能安寢?」

我含羞笑道:「湄兒可不能耽擱皇上的政事。」

明黃的帷帳內,柔軟的枕上,我躺在他的臂彎里,安靜地睡去。

可是還是做夢了,這麼舒適的臂彎,這麼高貴的御榻,竟無法鎮住我的心魔。我又夢見了那金碧輝煌的皇宮,夢見了那一對年輕的帝後,夢見那繁華綺麗轉瞬化作紛亂硝煙,那似血殘陽燃燒的蒼穹,還有那醒目的鮮血……

醒來的時候天已微明,我獨自睡在御榻上,身邊的淳翌已不見身影。許是聽見我的叫喊聲,已有宮女掀簾將我輕喚。見到秋樨在身旁,我此時才心安。

一領頭的姑姑帶著一群宮女齊齊下跪:「婕妤娘娘金安。」

我示意她們起來,那位領頭的姑姑笑道:「奴婢靜棠,是這裡的掌事姑姑。皇上五更天就去早朝了,見娘娘還在睡夢中,特吩咐奴婢不許驚擾您。」

我輕輕點頭。

坐在鏡前,那些宮女為我梳理完畢,靜棠說道:「請婕妤娘娘先去用早膳,用完早膳就要去丹霞殿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心想這是我第一次侍寢,宜早些去皇后那請安。喝下一碗雪蓮羹,便隨著她們往丹霞殿走去。

清晨的丹霞殿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春色中,進殿,一股淡淡的草藥清香瀰漫過來。皇后一直多病,連這殿里都聞得到煎藥的香氣。

皇后端坐在鳳座上,我對她行三跪九叩大禮。禮畢,有宮女將我攙扶起來。

緩緩坐下,皇后溫和道:「真是屈了妹妹,行如此大禮。」

我輕輕說道:「皇后母儀天下,臣妾能給皇后請安,是臣妾的福氣。」

皇后和悅道:「難怪妹妹能得到皇上的榮寵,這模樣兒,這言語竟是這麼討人喜歡。」她飲了一口茶,又道:「妹妹如今侍奉皇上,要盡心儘力,為皇家綿延子嗣,與其他的嬪妃也要和睦相處。」

「臣妾謹記皇后娘娘的教誨。」

我又關切道:「請皇后娘娘保重鳳體。」

她微微嘆氣:「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難為妹妹有心。」

小坐一會兒,安慰一番,已陸續有嬪妃前來請安。

才要起身告辭,卻見雲妃走來,一見我,便揚聲笑道:「湄妹妹,真是早啊,昨夜妹妹侍寢,也不多歇息會兒,這麼早就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我對她行禮,回道:「娘娘見笑了,臣妾慚愧。娘娘這麼早就來給皇后娘娘請安,讓臣妾欽佩。」

她欲要再說下去,已聽到皇后說道:「湄妹妹出來已久,還是讓她早些回去歇息。」說完,對身旁的一名宮女喚道:「晴箏,替我送送湄婕妤出去。」

我知道皇后是為我解憂,免去雲妃的話語,於是跪安。

晴箏引在我前面,輕輕說道:「婕妤娘娘今日這麼早來請安,皇后娘娘心裡一定非常高興。」

我莞爾一笑。

她繼續說道:「雲妃娘娘素來請安都比別的嬪妃要晚,今兒個怎偏生來得這麼早。」

我不知晴箏對我說此話是何意,只不作答,始終保持著微笑。

走出丹霞殿,晴箏才轉身回去。

早有轎子在丹霞殿門口等候,我看著清晨的陽光,空氣清新,想步行回月央宮,於是遣散了他們,只留下秋樨與我漫步同行。

早春的上林苑盡現清新自然的景緻,精緻的殿宇樓台古意盎然,嫩綠的楊柳臨風飄揚,三月的花事正盛,整個林苑都瀰漫著花露的馨香。我想著昨晚在長樂宮與淳翌紅燭夜話,心中溫溫軟軟的,再看著這滿園春色,漸漸地在景緻中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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