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宮深似海 心魔輾轉不由人

一連幾日,月央宮都很平靜,可以說整個後宮都沉浸在一片平靜中,儘管這些只是表象。皇上生病的消息並沒有傳出來,但是相信後宮的那些嬪妃都知道。而我們這些新晉的嬪妃,就守在自己的宮中,要麼就彼此間走動,一起閑聊,只有皇后和雲妃她們會經常去探望皇上。我宮裡的小行子經常會出去打聽消息,從他那我得知皇上只是染了風寒,卧床休養,並無大礙。

已是深秋,葉子紛紛飄落,院子里的落葉一天要打掃幾遍。只有那幾株繁蕪鮮妍的月季給落寂蕭索的深秋帶來一絲生命的鮮活。我閑數落葉,時而到後院的鞦韆架上坐坐,那紫藤的鞦韆,我是極愛的,每次夜裡被噩夢糾纏後,我就想去盪鞦韆。坐在鞦韆架上,長發輕揚,衣衫飄袂,涼涼的風拂過我的面容,看那秋日潔凈的雲彩,打我的身邊走過,不留一縷痕迹。

其實,進宮只是月余,我卻清減了不少。每夜都做著同樣一個夢,不知這是我的前生還是今世,為何會這般無休止。一到夜晚,我屋內的燭光就燃得通亮,我是那麼地怕黑,我怕在沉沉的黑夜入夢。

秋樨看著我一日日地消瘦,氣色也不如從前,只是為我著急,又不敢將此事說與人聽,太醫也未曾驚動,就自己為我熬湯藥安神滋補。

這日,我躺在暖閣的椅子上歇息,她輕輕走至我身邊,在我耳畔說道:「主子,有一事奴婢想與你商量。」她表情神秘。

我知她是有要事,見她立在我身旁,說道:「你且坐下來說吧。」

她臨著我的椅子旁邊坐下,輕聲道:「主子,你進宮已有這麼些時日,可是夜裡卻一直發夢,鬧得心神不寧。我在宮裡認識一個掌事姑姑,略通一點兒玄門法術,你看是否要請她到月央宮來一次?」

我知道秋樨這句話是經過深思才說出口的,自是肺腑之言,可我看得出她神色還是有些膽怯,畢竟在宮裡說這些是犯忌的。我看著她,平和地說道:「且讓我想想。」

她起身告退,望著窗外蕭索的秋景,我陷入沉思。

若是畫扇在此定會給我出個主意,當日去翠梅庵竟不曾將發夢的事說與妙塵師太,也好讓她為我占卜一卦。那時她說我和畫扇會平步青雲,如今我誤入宮中,算不上扶搖萬里,卻也是平步青雲了。而畫扇仍然留在煙花巷,繼續做她的花魁,難道她與我一樣,將來也要接受全新的命運?師太亦說過這其間會有許多磨難,如今想來,許多事真的是要經歷才明白,而我入宮是青雲的開始,也是磨難的開始。

我不再思索,喚來了秋樨。我問道:「你與那掌事姑姑有何交情?」

秋樨很堅定地說道:「主子放心,她是我的姨媽,以前是容德太妃那裡的掌事姑姑,大家都稱她胡媽媽,如今上了年歲,已經退下歇息,平日里不再掌管宮中事宜。」

我點了點頭:「你去打理好,今夜請她過來,對外就說請你姨媽小聚閑聊。」

「是,奴婢明白」。她答應著退下。

一下午,我都是躺在椅子上,想起宮裡的種種,如今還未見著皇上,卻被噩夢纏身,鬧得心緒迷亂,精神恍惚,若不儘快尋出原因,怕日後要病死在這月央宮了。

秋樨回來的時候,已是黃昏,她朝我點頭,我知道事情辦妥。

才用過晚膳,小行子已報胡媽媽來了。

秋樨引領她走至我身邊,見她忙跪下行禮:「參見婕妤娘娘,願娘娘福壽康寧。」

我和言道:「胡媽媽請起。」

她起身抬頭,略打量她,五十齣頭的年齡,卻並不顯老,素凈的衣裳,面容清爽,往那一站,讓人覺得她有種歷經滄桑後的淡定。

我也不說話,往暖閣里走去。她與秋樨尾隨而來,其餘的人都在外面候著。此事除了我身邊的紅箋與煙屏,旁人一概不知。

坐在屏風後,胡媽媽問過我的生辰,佔了一卦,見她神情略有驚色,我心想定是不好。

秋樨慌忙問道:「姨媽,究竟是何因?」

她飲一口茶,慢慢說道:「無礙,是心魔。」

「心魔?我未曾有此心魔。」我疑惑地說道。

「這是定數,你不曾有此心魔,可這心魔卻會糾纏於你。」她的話很玄,我不能明白。

秋樨繼續問道:「姨媽,是不是湄主子的八字與這月央宮不合?」

胡媽媽淡淡說道:「娘娘本來就屬於此處,又怎會不合?」

「那是不是這裡有不幹凈之物在作祟?」秋樨急切地想知道緣由,緊追著問。

「不是,這些都不是,我說了是心魔。」胡媽媽說完後,嘆息了一聲。

我定定神,輕問道:「媽媽可否明言?」的確,胡媽媽的話我不懂,何來心魔,而這心魔為何要糾纏於我,我為何本來屬於此處,難道我命里就註定要來這月央宮,還是這皇宮。這麼多的疑問,我無法清楚。

胡媽媽看著我,說道:「娘娘,許多事我也道不明白,但我知道這是你命里的劫數,其實你已經躲過一場大劫。命相里的說法本來就是如此,多說反而不好。」

我想起這幾年妙塵師太說過的一些禪理,確實是可悟不可言。於是不再多問,只是沉默。

秋樨為胡媽媽再斟一杯茶,問道:「姨媽,既然無法道明,那你能指點一個方法,讓我們家主子躲過這劫數嗎?」

「可以。」她掐指一算,說道:「若想避開噩夢的糾纏,那就要遠離皇宮,離開這裡,過回你平淡的生活,一切夢像自然就會消失。」

「你這不等於沒說,誰都知道,被選入宮來,做了皇上的妃子,一生都不可能再離開此地了。」秋樨急道。

我思忖片刻,說道:「罷了,莫要再問,我明白了,因為我夢中的情景總是與皇宮相關,與血腥相關,莫不是將來這裡要出現一場浩劫?」我說出此話,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胡媽媽道:「娘娘過慮了,過去的早已過去,將來的還不曾到來。你若放寬心,學會遺忘,學會寬容,學會忍耐,一切的心魔自會消解,無須憂心。」

秋樨問道:「那姨媽還有何良藥可以解除湄主子暫時的煩擾?」

「別無他法,素日里吃些安神的湯藥,放寬心胸,多到上林苑走走,將心神移至自然之景物,或是其他,皆可。夢由他夢,你不去理會,長此以往,亦可消除。」胡媽媽的話我明白,她是讓我轉移心神,克服夢境。

我微微笑道:「多謝胡媽媽指點。」說完,朝秋樨看了一眼。

秋樨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對金鐲子和一個小巧的玉如意遞給胡媽媽,胡媽媽推辭道:「這些身外之物我定是不要的,有幸結識娘娘也算是緣分,我胡媽媽能與娘娘有此緣分,很是心悅。」

胡媽媽的話竟讓我有些慚愧,於是說道:「胡媽媽氣度令人敬佩,我竟是個俗人了。」

她立即搖手說道:「娘娘這身的氣韻又豈是一般人可比的,你只需寬心在此,莫做他想,像你這樣的絕色佳人,寵冠後宮是指日可待。」她邊說邊起身,知她要告辭離開。

我說道:「秋樨你替我送胡媽媽,我就不出去了。」

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我又陷入一片迷茫中。彷彿自那次入選花魁,這一路走來,許多的事都是我自己不能把握,又不能真正明白的,這其間隱藏著太多的玄疑,令我費解。

我不知道殷羨羨是如何死的,我不知道煙屏是被何人所救,我不知道岳承隍為何收我為義女,我更不知道我是如何入宮,又是從何時有了這所謂的心魔。妙塵師太的話我無法真正參透,胡媽媽的話我不能深刻明白,自問聰明如我,又怎麼讓自己陷入如此不清不楚的境地?

但我明白一點,這一切都有皇宮有關,因為夢裡的情景從來都是與皇宮有關。而我第一次做的夢,就是我入宮的前兆。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只是隨著命定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下去,而前面等待我的是什麼,還是未知。

桌台上的燈花在跳躍,我立在窗前,聽著窗外的風聲,感覺到秋夜瀟瀟的涼意。寒鴉啼冷,今夜,這偌大的紫金城,悲秋的又有幾人?

紅箋為我披上風衣,柔聲道:「小姐,夜深了,還是早點兒歇息。」

我越來越怕這黑夜,但我知道,今夜,我又將在那箇舊夢中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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