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風月 一絲惻隱救煙屏

晨起時又見艷陽清照,都說春日多雨,綿綿的小雨淅瀝地落著,而這麼多的日子,彷彿每日都是陽光。其實我並不喜好陽光,在迷月渡兩年之久,早已習慣了那沉沉的黑夜。彷彿在黑暗裡,誰也看不清誰,任你有多醜陋,都可以遮掩。

坐在鏡前,梳洗更衣,珠釵插鬢,胭脂撲面,似乎日日都是如此。容顏會一日一日地改變,還有那心境。其實這個世界一切都在轉變,昨日的帝王已死,新帝登基,一切又將改變。莫說是帝王更換,連朝代亦是如此。記事的時候,爹告訴我,我出生的那年,恰好是大齊滅大燕之年歲,可見百代浮沉皆有數,許多的事,都不是常人所能更改的。氣數盡時,自是亡時。

立於窗外,煙花巷彷彿在一夜之間清冷了許多。垂柳影翠,薄薄的煙塵在風中輕揚。長長的巷陌,青石相連,只有散落的幾個行人漫步,皆為這風月閣中的姐妹。

紅箋為我披上了披風,看著窗外的暖陽說道:「小姐,這幾日的天氣真好啊,還記得我們以前的庭院,籬笆里種著桃杏,門外是滿野的油菜花開。」她眼中充滿無限的回憶,而這回憶,也驚擾了我的鄉愁。金陵城外,小村煙薄,幾戶人家隱隱,此時已是桑芽初嫩,鶯飛蝶舞了。

我低頭,淡淡笑道:「不去想這些了,過去已經太遙遠。」我轉而說道:「轎子備好了么?」

紅箋點點頭:「好了,已在樓下等候。」

下樓之時,媽媽迎來,笑道:「姑娘今日有約,可是那華貴公子?」

我笑而不答。走出門外,上轎,只往衙門行去。

一路上掀簾看戶外,見杏花已開,春意浮軟,飛鳶起處,恍若流鶯驚夢。行至鬧市,見遊人無數,這煙柳繁華地,來往的商賈貴人絡繹不絕,不因帝王的駕崩而有絲毫的清冷。

我無心觀賞這春日佳景,心中思忖著一會兒到衙門會有何種情況。憑昨夜一張字條,就如此貿然前往,會不會過於草率?且不顧那後果怎樣,到了那見機行事了。我問自己:沈眉彎,你雖不是什麼惡人,可是自小娘說你生性淡漠,並不是那般熱心之人。如今又為何因一個丫鬟而如此費盡心力?也許從贈琴解圍之日開始,就註定我要管煙屏這事,總覺得此事或多或少與自己相關。

行至衙門口,轎子門外候著,我與紅箋進去。已見何衙役長在內堂等候,他一見我,便快步迎來,笑道:「眉彎姑娘,來得這般早啊。」

我對他點頭微笑:「有勞衙役長親自相迎。」

他笑道:「姑娘見外了。」說完,伸手朝那日的裡屋引去,道:「姑娘請隨我來。」

走至裡屋,坐下。

我問道:「何大人,請問你怎知眉彎今日會來此?」

何衙役長道:「昨夜府尹傳我到他府上,告知我的。他說案件已查清,羨羨姑娘是出於自殺而死,此事與煙屏無關。又說今日姑娘會來衙門接她回去,讓我早早在此等候。至於其他,我就不知了。」

我遲疑片刻,覺得此事費人思量,府尹大人沒理由突然改變以前的觀點,而這般輕易地改判煙屏無罪。卻又想不出究竟為何,想必問何衙役長也是問不出緣由的。不管此間到底是誰人在暗中相助,先將煙屏帶回便好。

我看著何衙役,笑道:「那就有勞何大人帶路,我去獄中將煙屏帶出來。」

「這哪要勞煩姑娘親自再去那種地方。」只見他走至門口,喚來兩名衙役,道:「你們這就去將煙屏從獄中帶來此處。」

「是。」他們答應著離去。

我朝紅箋使了個眼色,她取出備好的五十兩紋銀,往何衙役長的手中遞去。何衙役長連忙推脫,道:「姑娘,這萬萬不可,是府尹大人交代的事,我怎敢不從!」

「何大人別客氣,此事也多虧你費力幫助。且日後眉彎還少不了有事要何大人幫助,這點兒酒錢你只當我們交個朋友。」我笑道,覺得這不該是我沈眉彎說的話,人啊,是不能不被環境所改變的,我也不例外。

他朝四下張望,將那沉甸甸的銀子往懷中揣去。笑道:「那就多謝姑娘美意,日後姑娘如有難事,只要我何某人做得到,定當竭盡全力,為姑娘解憂。」

「那就多謝何大人了。」

話音方落,已見兩名衙役將煙屏帶來,煙屏頭髮蓬鬆,面容憔悴,一見我,就立刻下跪,哽咽道:「多謝姑娘這番相救,煙屏願意一生一世跟隨姑娘,為奴為婢。」轉而她又朝何衙役長下跪叩頭道:「謝謝大人。」紅箋將她扶起。

我對何衙役長說道:「謝過何大人了,我這就將煙屏帶回去,改日再見了。」

說完,我往門外走去,紅箋與煙屏隨後。

行至門口,何衙役長道:「眉彎姑娘慢走,在下就不遠送了。」

「何大人客氣了,就此留步。」我走出衙門,見煙屏形容甚為窘迫,便讓她與我共轎,而紅箋隨在轎邊,一同回去。

坐於轎中,我見煙屏低眉不語,想她是有些心慌。便握著她的手,道:「如今沒事,你已是自由之身了。你且放心,日後你就跟隨我,回去我會與翠瓊樓的媽媽說,讓你以後跟我身邊。」

她眼中凝淚,道:「煙屏多謝姑娘搭救……」

「別再說這些了,我幫你也只是隨心之舉。」我淡淡地說。

歸來已是正午,一進迷月渡,媽媽見身後的煙屏就尖聲喊道:「我說眉彎呀,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將這死丫頭給帶來了,她可是殺人犯啊。」這一聲叫喊,驚動了所有的姐妹,全圍過來看熱鬧。

我冷冷地說道:「媽媽切莫如此說,是府尹大人將她放出來的,現已查清殷羨羨死於自殺,與煙屏無關。」說完,我命紅箋將煙屏帶回我房中去梳理,她們只往樓上走去。

媽媽急了,喊道:「這,這可怎麼行。就算煙屏沒殺人,她也是翠瓊樓的人,怎麼可以隨便到我們迷月渡來啊。」

「媽媽莫急,這事我會與翠瓊樓的媽媽商量的,至於我們這邊,多一個人幹活,對媽媽來說並無損失啊。」我將話拋下,也只顧上樓去,留下身後那些看熱鬧的人。

於房中靜坐片刻,紅箋已帶煙屏站在我面前。見她一襲翠衫,沒有施粉,天然之姿,甚為動人。

我從鏡匣中取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裡面放著一串珍珠項鏈,大顆大顆的珠子,閃亮奪目。這珍珠是舊年一位來金陵城行商的富人給的,他來迷月渡,我曾為他撫琴高歌,他頗為開心,臨走時送我這串項鏈,也是作為我的賞賜。

我朝煙屏望去,道:「你且在這休息,我這就與紅箋去翠瓊樓。」

下樓,不去看媽媽的眼神,只是徑自出得門,朝翠瓊樓走去。

才跨進門檻,只見翠瓊樓的媽媽與幾位姑娘圍坐在堂前,喝茶嗑瓜子嬉笑著。一見到我,臉色立刻變了,尖細著嗓音:「喲,這是哪門子風啊,居然將迷月渡的頭牌,今年的花魁眉彎姑娘吹到我們翠瓊樓來了。」她說到頭牌和花魁的時候,嗓音提得更高。

我看著她們,笑道:「媽媽過獎了,今日眉彎有事,要打擾媽媽了。」

「何事呀?」她嗑著瓜子,語氣懶散。

「請媽媽找個靜處說話。」我看著她身邊那幾個女子,個個極盡妖媚。

「那姑娘這邊請。」她斜著眼睛,邊說邊往堂內走去。

來到一處雅室,室內甚為奢華,想來平日里這是媽媽待客之處。我先張口說道:「不瞞媽媽,眉彎今日到衙門去將煙屏帶回,府尹大人已查清此案,羨羨姑娘是死於自殺,與煙屏無關。」

媽媽驚訝道:「哦,自殺?」遲疑一會兒,又大聲說道:「不會的,羨羨是不會自殺的,定是有人將她害死,想定羨羨自殺,那我翠瓊樓的損失誰來彌補。」

「既然府尹大人如是說,想來就不會有錯了。」我說道。

「等等,你方才說煙屏什麼?」她彷彿想起了什麼,問道。

「我說我將煙屏帶回了迷月渡,以後她就跟了我。」

「這怎麼行,就算煙屏沒殺人,她也是我們翠瓊樓的人,怎能白白便宜你們迷月渡。」她瞪大雙眼,尖叫著。

我笑了笑,道:「媽媽莫急,煙屏如今雖已出來,可是前些日子市井傳聞說她殺人,已是沸沸揚揚。難道媽媽還要留她在翠瓊樓,這豈不是影響了翠瓊樓的聲譽?」

她眼睛轉了一轉,看著我,道:「那我也不能白白地就這麼放她走了呀。」

我說道:「媽媽放心,我怎麼能讓媽媽吃虧呢。」這時紅箋已將那精美的盒子取出,對著她打開,見媽媽眼睛隨著那串珍珠項鏈發亮,然後轉向我,笑道:「姑娘這是……」

「這是你的。」我笑道。

她趕緊接過紅箋手中的盒子,用手摸著那珠子,笑道:「喲,那媽媽就不客氣了,謝謝眉彎姑娘的美意。」

「那眉彎就此告辭了。」我與紅箋朝門外走去。

「那我就不遠送了。」身後傳來媽媽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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