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樂清火車站售票大廳的一角和王美芬打電話。
我所站在位置,足以把整個開放式入口的情況一覽無餘。視野算不錯,但我在打電話的時候,並沒有分心它顧,如果不是那個小小的變故,我根本不會醒覺。
在售票大廳入口處,一直有兩個男子在徘徊。看他們目光遊離的樣子,就知道是黃牛。進大廳購票的旅客,只要表現出一點遲疑不決,他們就會上去問一聲去哪裡要不要票。
拇指的人後來據我觀察一共有四個,都著便裝,其中一個年紀頗大,四五十歲的樣子,估計是頭。我並沒看見黃牛是怎麼找上他們的,原因一想便知,一定是他們在找我的時候,被黃牛誤會了。於是黃牛就上去問要不要票,拇指們當然不要票,理都沒理黃牛,這下子被無視的黃牛不高興了,可能說了些不好聽的話,然後拿手去拍中年人的胸口,被他旁邊的年輕人一下子推開了。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注意到這一幕的。同時那中年人也看見了我。他指著我招呼同伴,我立刻就明白了他們的身份,這種時候,會出現在這裡的找我的陌生人,除了來殺我的拇指,還能有誰。
於是我馬上結束了與王美芬的通話。
兩個氣勢洶洶的黃牛不知為何忽然蔫了下來,退開幾步,原本我還指望著他們起更大的衝突,好趁機逃脫,現在只好另想法子了。
這裡是人流極大的火車站,公共場合,拇指不會有膽子在這兒動手吧?
我和中年人的目光交錯只是一瞬間的事,彼此都不能確定對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
我收了電話,向他們走去。
中年人盯著我,那三個年輕人已經站好方位,把我的去路攔住。但我卻並不看他,而是望向了那兩個已經準備離開的黃牛。
「喂,有去上海的票嗎?」隔了好幾步我就出聲問他們。
「有,有。一等座要不要,過會兒就開車了。」黃牛來了精神,其它那幾個反倒愣住了。原本板著臉要迎我的也止住了腳步,都以為誤會了。
「給我看看票,別是假的。」我湊到黃牛跟前說。
「怎麼能是假的呢,別在這兒,我們出去說。」那黃牛瞧了那幾個人一眼,壓低聲音說。
正合我意,我跟著黃牛往外走,經過一個「拇指」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他皺了皺眉。
「欸。」他和我打了個招呼,叉出一腳擋住我。
他想在這樣的公共場合幹什麼嗎,真出什麼事能跑得了嗎?我心裡猜測著他們下一步的行動,臉上作茫然狀望著他。
「你是……」
我猜他想問「你是那多嗎」,但我沒給他機會。心裡決定一下,伸腿就蹬在他腳踝上。
腳踝是最脆弱的地方,我用上了六七分力,沒下死力的原因是怕用力過頭動作收回得慢了耽誤自己逃跑,但已經足夠讓他「嗷」一聲痛叫著蹲下去。我飛快地從缺口逃走,兩個黃牛都看呆了,剩下幾個「拇指」倒反應很快,沒人管那名傷者,都追著我跑。
我衝出售票大廳,衝出火車站,跑到廣場上。沒工夫回頭,只看見周圍人的眼神,我就知道後面的尾巴跟得很緊。心裡驚嘆於他們的膽子,這樣的不管不顧,是覺得出了什麼事情,都可以讓托盤來擦屁股嗎。
火車站總是治安最混亂的地方,所以也是警察照顧最多的地方。我跑到廣場上,一眼就瞧見前面路邊停了一輛警車。雖然我看不清楚車裡有沒有人,但還是往那兒跑去,希望能嚇阻追我的傢伙。
飛奔到警車前,駕駛位上坐著個警察,頭仰著在睡覺。我回頭見那三個人壓根兒不減速狂奔而來,連忙猛敲車窗。
警察睜開眼睛,皺著眉頭,把窗戶降下來。在這短短的三秒鐘里我有兩次想繼續逃跑,面對餵食者協會的龐大壓力,警察也顯得有點不靠譜起來。就在這猶豫間,窗戶降到了底,後面的奔跑腳步聲也已經清晰可聞。
「救命,後面的人想殺我。」我沖他大叫。
警察像是還沒有完全清醒,有些茫然地看著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人要殺我!」我嗓門大得周圍的人都聽見了,紛紛閃開,給追過來的三個人留出一條通路。
「怎麼回事?」這警察說了句沒用處的廢話。
這種反應當什麼警察啊!我在心裡狠狠吐嘈,後面追得最急的那個,已經伸出手抓我的肩膀,我矮身出腿,一下把他掃翻在地。
什麼殺手,普普通通嘛。
才這樣想著,後面那個合身一撲,把我壓倒在地上,手肘卡在我脖子上,膝蓋頂著我的胸口。
「停下,你們幹什麼!」警察從車裡鑽出來。
「警察!」壓著我的那個大叫起來,隨即被我掃翻那個也叫著爬了起來。
這反應也太遲鈍了吧,那麼大一輛警車停在眼前,才看見?我趁他分心,一拳湊在他下巴上,總算把我的脖子解脫出來。
「警察!」另一個吼著也撲了上來。
有些什麼地方不對,等等,這意思是……
捂著下巴的那人從口袋裡掏出警官證,沖從警車裡下來的警官晃了晃。
我明白自己一定是誤會了,放棄抵抗,立刻就被臉朝下摁在了地上。
「誤會,誤會了。」我歪著臉口齒不清地說。
這些警察應該是為了鄭劍鋒的事情來找我的吧,郭警官對他們說了消息源嗎?可是他們幹什麼不好好穿上警服,結果讓我誤會了他們是拇指。
我被飛快上了銬,這時落在後面的中年人才跑到,氣喘吁吁地說:「我就說他有暴力傾向吧。」
「通緝犯?」穿制服的警察好奇地問。
「你見過敲警車玻璃的通緝犯嗎?」我沒好氣地說。
「那可說不準,還有上個月就有個通緝犯跑進派出所補辦身份證被逮住呢。」他說。
「我是上海晨星報的記者。」
那警察本來還笑呵呵的,聽我這麼說,皺了皺眉,不再和我搭話。
便衣抓記者,他有太多種不想介入的理由,沒人想給自己惹麻煩。
我和他說話的工夫,便衣就用步話機呼叫來一輛依維柯警車,專門關犯人的那種,我被推進去,兩個便衣坐在我對面。
「老實點。」年紀輕的那個警告我,然後車開了。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因為這警車來得太快了,像是就停在不遠處候著。但如果我沒有襲警的話,難道這些警察也打算用這輛車來載我嗎?對待一個和上海警方有交情的消息人,怎麼都不該是這副陣仗呀。
或者是恰巧附近有這輛囚車?不太可能吧。
我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說:「把銬給我解開吧,剛才那是誤會呀。」
沒人理我,除了那個中年警察,其它兩個瞧都不瞧我一眼。
「我這兒給你們道歉啦,對不起。」
還是沒反應。
「我們這是去哪兒,派出所,要錄口供嗎,襲警?要不讓我打個電話?」
這回有反應了,一個人湊過來,惡狠狠對我說:「別找不自在,聽得懂我的話嗎,閉嘴!」
「真不用這樣吧。」我銬著的雙手剛舉了舉,見那人把警棍抽了出來,連忙把手放下。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他重新坐正,翻著眼瞪我,極不友善,沒有一點要和我說話的意思。
倒是旁邊那個中年警察笑眯眯地瞧著我。我沖他笑笑,琢磨著該怎麼從他的身上找突破口,他卻開口說話了。
「還認識我嗎?」
我仔細地打量他,遲疑地搖了搖頭。真沒印象。
「我們可是老朋友了。」
「您……怎麼稱呼?」
「馮征。想起來了嗎?」
「好像在哪兒聽到過似的。」
馮征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馮醫生,這個稱呼,讓你想起來了嗎?」
「馮醫生?」我有點糊塗了:「您是法醫?」
他再次搖頭,這一次我讀懂了他的表情,那是遺憾和惋惜。
「我們一共見過六次。」
「這絕不可能。」我大聲叫起來。
一個見過六次的人,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我可還沒到老年痴呆的年紀。
「你是不是最近都沒有服藥?」馮征問我。
「什麼葯?」我莫名其妙。
他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我心中的憂慮越來越重,事情似乎在往我無法預料的地方滑去。
警車開到了目的地,駛入大門的時候,我瞥到一眼,這根本不是什麼派出所,而是一家精神病院。因為精神病這個詞的刺激,我一下子記起了馮征的身份,他是一個非常著名的心理學家!但聽說歸聽說,我在之前的的確確沒有和他見過面啊。
我被推下車,坐在副駕的便衣說,馮老師你和我一起去醫生辦公室,把他病情和這裡的醫生交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