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殺機

我確信我是對的。

昨天,森林行者在論壇上發了一個帖子,主題叫「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主帖是一首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渡陰山」。

很多人跟帖問什麼意思,但森林行者沒有回答,並且他再未在論壇上出現。而以往,他每天都會在論壇上泡很久,說許多話,這很異常。

有些人說話就是這麼前言不搭後語,但我卻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聯繫之前的D島召集,我想他是準備好要出發去D島了,詩以詠志。

這次他的召集和前兩次不同,雖然沒有說得太詳細,但明確表示聯繫好了樂清附近的一艘漁船,即便最後沒有志同道合者同行,也會獨自上路。以他一慣的性格,上路之前,一定會發一個長帖詳述經過,並且發上個人照片以壯行。而今卻如此隱晦地發了一首詩,此後再不出現,這般反常,必不是森林行者的本意。

森林行者銷聲匿跡的時間和鄭劍鋒的失蹤時間對上了,他反常地將一次保釣行動轉為地下,也和鄭劍鋒的保密需求對上了,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這兩個人肯定是一路。

甚至詩中「萬里長徵人未還」這句,讓我懷疑是否也對應了此行的終點並非D島,而是更遠的日本本土。

樂清附近的漁船嗎,這範圍,可就小了許多。

我身在去廈門的動車上,樂清正是其中一站。我把森林行者的根線理清楚時,火車正好在台州站停下,這是樂清的前一站。我猶豫著要不要為了避托盤而提前下車,想想還是算了,哪種決定都可能是錯的,而森林行者發帖到現在已經近二十四小時,從口氣看,很可能昨天就出發了,最遲也是今天,我哪還耽誤得起時間。

台州到樂清只是半小時的動車車程,這半小時里,我一直在憂慮時間問題。如果時間充裕,哪怕還能給我個二十四小時,我覺得都有把握把這艘漁船找出來,可現在沒有時間。

列車在樂清站短暫停靠。我跳下車的時候做了決定,給郭警官打電話。

儘管我知道這個電話一打過去,那邊很可能會有些疑心。但事到如今,總不能為了可能的疑心,就兀自強撐著拿許多人的性命和國運去冒險。

打過去的第一個電話被按掉了,隨即一條簡訊發過來。

在開會,稍後回電。

我皺著眉,心裡急燥得很,誰知道他一個會要開多長?

我握著手機,在站台上呆站一會兒,又給他撥手機。

電話鈴響了很久,他終於接了。看來是溜到了會場外面。

「嘿,那多,我給你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你心裡有數。我又不是負責這個案子的,中見轉了幾個彎呢,很不方便的。再有什麼要求的話,你最好告訴我是為什麼。」郭警官一接起電話就說。

「恰恰相反,我這次是為了回饋。」我心頭略定,邊講電話邊往出站方向走去。

「你不會想說已經抓到那個傢伙了吧。」

「我又不是警察,哪有權利抓什麼人。」

我似乎聽到電話那頭哧笑了一聲。

「但我有關於鄭劍鋒下落的情報,希望你能第一時間告訴浙江警方。」

樂清站下車的旅客不多,我沿著鐵道往前走,站台很長,前面是地下通道入口,應該要走這條通道才能出站。

因為打電話,我走得很慢,所有下車的旅客都超過了我,沒入地下通道中,我成了拖在最後頭的一個。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正在和郭警官講電話,沒有多餘的腦容量去思考到底是哪兒有些問題。

「他在樂清,他會搭乘一艘漁船出海,目的地原本是D島,但現在我相信應該是日本。同行者叫劉朝華,在湖州鐵血BBS上的ID名是森林行者。船是他租的,可以從他身上著手。必須要快,有可能船已經開出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推測,但我用相當肯定的口氣說出來,彷彿我得到了極肯定的情報一樣。既然要說服警方立刻行動,我這裡就不能軟,什麼「大概」「推測」之類的詞盡量少用,免得警方覺得我不靠譜,浪費時間再做調查。

火車慢慢駛離站台,一節接著一節從我身邊掠過,越來越快,帶起風。我正要走進地下通道,這時忽然明白了剛才那丁點兒不對勁是什麼。

我下車前,聽見車內廣播說停靠兩分鐘,但實際停了遠不止兩分鐘。至少有三四分鐘。

想明白了,我心中釋然,不是什麼要命的問題。郭警官這時在電話里問我:「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們發了一級通緝令都沒能抓到他的尾巴。你如果不告訴我具體的消息源,我要說服浙江警方會有點困難,要知道這不是我自己的案子,他們沒有我對你的了解和信任。」

他說了不止這些,但後面我已經沒在聽了。

車笛長鳴。這由遠而近的尖厲聲響,並不是我面前這趟就快要駛出站台的動車發出的。

我一邊往後退,一邊轉頭望去。

在動車流線型的子彈頭車尾後不遠,一條黑色長龍正疾追而來。那是一列貨運火車,除了鳴笛之外,竟似完全沒有剎車。動車的車速還沒有提起來,追尾已經不可避免,就在幾秒之後,而且會很猛烈!

我不禁慶幸自己及時下了車。如果不是收到了郭警官的郵件並且從湖州鐵血BBS上發現端倪,我此時還在火車上,而我所在的車廂,正是倒數第二節。

我腦海中已經虛擬出撞擊後車廂內的慘烈情境,這慘烈就將在幾個眨眼之後上演,也許車廂內會有幸運者,但被托盤盯上的我,賭不到這份幸運。

這一刻,思維的速度如光如電。就在撞擊發生前的些微時間裡,我腦子裡已經近乎本能地盤旋了許多念頭。終於有一個念頭跳了出來,將之前那絲剛剛萌發出的慶幸擊得粉碎。

我在樂清站下車是個偶然事件嗎,是和我之前試圖躲避托盤時做的那樣,用擲硬幣來決定的嗎?不是,我前天提出請求,郭警官今天郵件回覆,我根據回覆在短時間內找出端倪,遂決定於樂清下車。這一系列抉擇有邏輯關係,完全可以預判,如果即將發生的撞車是托盤安排的,它會算不到我已經不在車上嗎?不,它一定把這點算進去了!

那麼這會是托盤安排的嗎?當然是,這樣的大事故必將震驚全國,我那麼巧遇上?

所以,在托盤的算計中,我在不在車上,都要死!

我把手提行李隨手一扔,發力往地下通道里鑽。希望這地下通道足夠結實。

我人本就在通道入口處,這時哪還會一步步往下走,跳著往下奔躍,我已經竭盡所能的快,神經和肌肉的反應卻和剛才的思維速度不能比,只邁出一步,腳剛觸碰到第二級台階的時候,巨大的聲響就轟擊在我的背上。這一瞬間我根本無法分辨那是怎樣的聲音,甚至第一反應不是這聲音有多麼震耳欲聾,而是那股毀滅性的力量。這不是什麼撞擊氣流產生的推力,那還沒有來得及傳到這裡,純粹是聲音的力量,彷彿固體一樣,拍擊在我身上。

我只覺天旋地轉,神經系統一片混亂,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摔倒,順著台階一路往下滾。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並沒硬停下來,而是在滾落中不斷調整姿勢,連滾了近十級台階,才在下一個翻身中成功藉助手掌的撐勁站起,接著三步跨了十三級台階,不要命地衝到底,踉踉蹌蹌穩住沒再摔倒,向前跑去。不知道是之前的聲響還在持續,還是我已經短時間喪失了聽力,整個世界這時對我是混沌的,沒有任何可分辨出的聲音。

這片混沌幾乎要把我的思維也凍住了,但終於沒有。我想,我現在這麼衝進地下通道,在不在托盤的盤算內?反應敏捷的正常人,在遭遇這種事故時,是否第一反應也是衝進這類似掩體的地下通道內躲藏?不妙的預感潮湧而來,幾乎要把我沖跨。對了,剛才我下車後走的速度慢了,沒打通電話時還原地站了一會兒,如果按照正常速度算,我現在本就該走在這條出站的唯一通道里!

所以在托盤的算計中,我就算躲在這地下通道中,也一樣要死!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返身冒險往回沖嗎?這反應會不會也被算到?要擲硬幣嗎,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必須立刻做出決定,就在這一秒,不,就在這十分之一秒內!

不回頭,向前沖!

混沌被打破了,我的聽力還在。那是一聲沉悶如滾雷的響,貼著地而來,甚至這地也隨著這聲悶響震顫著。

那是什麼東西,簡直像是霸王龍的腳步。

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略小些,卻綿延成一片轟隆隆,越來越近。

我沒命地飛跑,先前在地面上對那列貨車一瞥間留下的影像,此時在腦海中重新浮現。我知道了,那是貨車上裝的貨物。每節車皮上都載著一個圓柱形的罐,一瞧就知道裡面是易燃易爆物的那種,其中一個肯定在撞擊中掉了下來。如果我剛才返身跑回去,就正和這個滾落下來的巨罐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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