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黑夢

這是我回到上海的第三天。

我已經和報社請假,十天內不進報社,如有稿件直接發到發稿郵箱里。只是說說而已,這段時間我不準備採訪不出席任何記者發布會更不會寫什麼稿子。沒辦法,我必須儘可能地打亂自己的行為模式,每天睡不同的地方,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為了活命行蹤不定。但如果我還得每天進一次報社,或者堅持採訪,就等於把自己的一部分行程交給別人來決定,這在當下的情況絕對是致命的,托盤要藉此把我算死再簡單不過。請假於我是家常便飯,這些年來報社並不在這上面為難我,不管他們出於什麼原因,希望可以保持。

三天來我沒回過家,需要隨時改變行程的生活方式出乎意料地累,瘦了三四斤。好在托盤的殺招沒有第二次出現,這證明我的辛苦是值得的。照常理在第一次行動失敗後,協會方會立刻再次向托盤提出讓我死去的請求。現在一直沒動靜,說明托盤還沒有抓到我的行為模式。

但我心裡明白,我不可能永遠這樣拖延下去。

這三天我在面臨選擇時,大都是在挑出幾個備選方案後,用擲硬幣或擲色子的方式隨機選定其中之一。但隨機真的就能對抗托盤嗎,我不這麼認為。每個人回顧自己的一生時,都會發現有許多關鍵時刻和巨大變化,是由一些隨機事件決定的。這些隨機事件平攤到全球六十億人身上,就等於每天在世界各地的許多人身上,都發生著一些會對這些人產生重大影響的隨機事件。托盤既然要充當命運之手,那就必然要面對這些隨機事件。我不明白具體它是怎麼做到的,但原理可以推測一二,即每個人都生活在社會網中,再怎樣的隨機事件,都無法讓這個人掙脫大網,不管這個人是往前還是往後,往左還是往右,都還在網中,就像逃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猴子一般。相信所謂的混沌學模型,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

我的隨機選擇,充其量能為我多爭取一點時間而已。托盤會迅速適應我的新「節奏」,從而制訂出新的方案來。

更何況,我的所作所為並非真的完全隨機,終究是圍繞著一個中心的。只要行為有目的性,預判起來就會容易很多。這個中心,當然就是中國區的複雜測試了。

有很多事情,再危險我也非做不可,比如追查鄭劍鋒。

王美芬已經完全蟄伏起來,短時間內是指望不上了。

你自己小心,盡量別主動聯繫我,什麼時候我方便了,會告訴你。她這樣對我說。

也就是說,即便協會又通過托盤發出了死亡指令,她也不會再行通知我。而對鄭劍鋒下落的追查,就更不必說。一切只能靠我自己。

我也想過是否去請梁應物幫忙,X機構的地下勢力非常龐大,對鄭劍鋒的前世今生做出全盤分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甚至他們如果決定追查一個人的下落,往往要比警方更有辦法。但轉念一想,X機構由大量科學家組成,誰知道裡面會否有人兼具餵食者協會會員的身份。

根據郭警官給我的警方內部消息,最高級別的通緝令已經對鄭劍鋒頒出。但我心裡明白,這並不意味著,警方的力量已經總動員起來。最高級別的通緝令每年總會發出幾張,如果按照鄭劍鋒持有核彈的威脅性來說,起碼夠中央級的大員下明確指示,公安部部長領銜成立專案組,全國警力總動員,各路口關卡提高兩個級別以上的戒備……建國以來,警方從來沒有面對過如此大的威脅,豈是區區一張通緝令就足夠的?

但現在的確就是這一張常規範圍內的頂級通緝令,究其原由,只因警方並不真的確信鄭劍鋒手上有成型的原子彈。這張通緝令,更多的是針對死者歐陽德身份背後的聖戰天堂殘餘分子,以及鈾235的可能下落。

站在警方立場,有這樣的判斷沒有錯。

因為在警方掌握的信息里,並沒有鄭劍鋒的父親鄭元龍和聖戰天堂組織有瓜葛的證據。一切只是從歐陽德的死亡得出的倒推。

歐陽德的死亡意味著鄭劍鋒和聖戰天堂之間有某種關係,這種關係只能是由鄭元龍而起,鄭元龍是核物理學家,受到打擊前的聖戰天堂可能掌握了六公斤的鈾235,所以兩者的關係也必然與鈾235有關。聖戰天堂是極端組織,既然想盡辦法獲得了鈾235,就一定要把這可怕的東西用起來,怎麼用,原子彈是唯一路徑。鄭元龍的意外死亡現在看來不會是意外,很可能是因為他不願意配合聖戰天堂所致。可他既然死了,為什麼歐陽德還會事隔三年,又找上鄭元龍的兒子鄭劍鋒呢?

想來想去,原因只有一個,還是鈾235。當然不可能是為了讓鄭劍鋒去造原子彈,這也太過兒戲,一個恐怖組織再怎樣落魄,也不會把這麼貴重的資源交給一個少年。那麼,聖戰天堂為什麼要派出得力幹將歐陽德來找鄭劍鋒呢?歐陽德顯然沒有一見面就下殺手,否則鄭劍鋒不可能有機會無聲無息幹掉他,另一方面,鄭劍鋒造出弩匣,表明他有所提防,對歐陽德的出現早有準備。唯一能解釋這些的,就是鈾235這幾年並不在聖戰天堂的手中!

鄭元龍死時,一定已經把鈾235拿到手中,而他的突然死亡,使得這六公斤的鈾235去向成謎。所以恐怕他是主動去死的,為了不助紂為虐,造成意外之象,是不想禍及家人吧。他在死之前對鈾235的去向一定做了很好的掩飾,以至於聖戰天堂在三年之後才找上他的兒子鄭劍鋒。

這樣的分析,從邏輯上完全能講通。警方也必然能做出如上推論。問題在於,推論不等於結論。更重要的是,到此為止,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1,鈾235一定在鄭劍鋒的手上;2,鄭劍鋒有能力做出原子彈;3,鄭劍鋒已經做出原子彈。

要知道,警方正在調查鄭劍鋒的購買記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他買過製造原子彈的一些必備材料。這讓警方鬆了口氣,但我卻不這麼認為。鄭劍鋒是個隱忍的人,從他父親鄭元龍用自己的生命做出的布局來看,這個兒子也必定不會簡單,他反殺歐陽德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這點。他可不會做出網購引爆裝置這樣的蠢事,警方一時查不到,並不能說明問題。更何況,鄭元龍當年既然已經拿到了鈾235,那麼聖戰天堂非常可能把相應的其它材料也給了他,這些材料會和鈾235一起被鄭劍鋒繼承。

其實,在火車上,接到郭警官電話的第一時間,我就確信,鄭劍鋒必定造出了一枚原子彈。因為既然托盤選了他作為關鍵的一環,那麼他就一定有牽動全局的能力。還有什麼,比引爆一顆原子彈更有推動力的?正如我和王美芬的一致判斷,正常情況下,中國政府絕不可能放棄D島,只有戰爭才會將不可能變為可能。中國戰敗放棄D島,或者中國主動放棄D島以達到某個戰術戰略目標。不論哪一種,都太可怕了。中國為什麼會和日本開戰呢,這顆原子彈會給出一個足夠有力的理由!

廣島之後,第二顆在日本本土炸開的原子彈?!

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戰爭還能避免嗎?沒錯,這不是國家行為,這只是個人恐怖行動,比911後果更嚴重百倍的恐怖襲擊,日本未必會對中國宣戰。但不要忘記,在一切的幕後,那隻恐怖的命運之手。在舉國哀傷,群情激憤之下,連我都覺得有太多可以下手挑拔的方法,更何況托盤?一旦這顆炸彈爆炸,戰爭必然不可避免。要切斷托盤的反應鏈,必須趕在這之前。

但這些話,我怎麼可能對警方說?換位思考,如果我是警方,一定會把這個叫那多的記者控制起來,慢慢調查他所說的這個聽起來不可思異的「餵食者協會」是真是假,絕不會在第一時間相信。且不說這裡面耽擱的時間,一旦我被警方控制,幾小時內就會被托盤製造的意外害死!這簡直就是在插標賣首。

我看著警方給鄭劍鋒的常規通緝待遇干著急,卻沒什麼好辦法。郭警官是個聰明人,我不能表現得太過,他說起來不過問我的秘密,但畢竟他是官我是民,哪可能有無限信任,真起了疑心調查起我來,就麻煩了。

到了第三天警方還沒逮到鄭劍鋒的蹤跡,我就知道不能再乾等下去。凡事還是得靠自己,王美芬縮頭了,梁應物不敢去找,警方無法倚為臂助,逼到了路的盡頭,只有自己。

我清楚地知道,一旦我親自去追查鄭劍鋒的下落,我的行為模式就會變得很好判斷。比如我判斷出了鄭劍鋒下一小時會出現在上海洋山港三號碼頭,需要儘快趕去那裡截住他,那麼我對交通工具和行進路線就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簡直就是把腦袋伸到了托盤的鍘刀下面。

但我已沒有選擇。有些事情,逃不掉。

然而,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一個求救電話。

電話是席磊打來的,希望和我碰面。說求救可能稍嫌誇張,他並沒有說出類似「救命」的詞語,但從語氣來聽,情緒非常不穩定,處於六神無主的慌亂狀態,顯然是遇到了對他來說非常致命且難以解決的大難題。

我甚至都沒有在電話里問他遇到了什麼難題,就直接拒絕了。

我說我自己也遇到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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