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你是誰

你是誰?

發送。

我看著屏幕暗下去。

「我是誰」是一個終極哲學命題。但此時我問出「你是誰」,卻也恍然有對著冥冥中不可測度的龐然巨物發問的錯覺。

如果它真能滿足我所有的願望,那麼,就告訴我,它是誰吧。

滿足這樣的願望,會付出什麼代價?

我把願望滿足器放回紙盒。回去之後,我會把它放在床邊,如果它在夜半發出聲響,可以第一時間查看。

然後,我的注意力終於移到初次見面的席磊和荔枝身上。

我坐的位置,和他們隔著三張空桌。荔枝背對著我,墨鏡擱在桌上。

可惜我沒看見荔枝摘下墨鏡那刻,席磊的表情。這是極考驗演技的時候,作為一個早已經知道荔枝身份的人,他該怎樣把面部肌肉合理地調動到合適的位置呢?

此時席磊是正面對著我的,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他帶著笑容和荔枝小聲說著話,又有一點點拘謹,總的來說相當自然,但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勁。

覺察到我的目光,有一瞬間,他的視線越過荔枝,和我四目交接。

那眼神里的內容,很複雜。

荔枝到底在對他說什麼?

我豎起耳朵,但還是聽不真切。

真是心癢難熬。

過了約半小時,我決心離開。這樣干坐下去毫無意義,也許我不在席磊能更放得開一些。至於具體的細節,回頭再問席磊吧。

我站起來走向樓梯,席磊又忍不住看過來,荔枝似有所覺,也側過臉掃了我一眼。我沒有停留,直接下了樓。

那不是荔枝!

那竟然不是荔枝!

我站在酒吧門口的馬路上沿,腦子依然處在一片混亂之中。我總算明白席磊那古怪的表情複雜的眼神是什麼來由了。

怎麼可能不是荔枝呢?席磊提出這樣的願望,願望滿足器給出這樣的反饋,那麼這郵箱里的郵件,就必然是荔枝所寫的呀,是我們對願望滿足器過於信賴了嗎?

而且,這個判斷,之後被一次次印證了呀。那些郵件里,有許多封,和那封坎昆浮潛的情信一樣,可以透露出寫信人的信息,這些信息,都和荔枝在同一時間的行程狀態完全吻合。所以,我們從來都沒懷疑過寫信人的身份,她必然是荔枝無疑。

即便這些都撇開不談,如果她不是荔枝,剛才那輛一看就載著狗仔的計程車,又如何解釋?

我真想立刻就打電話發簡訊給席磊問個清楚,但終究不妥。而且我想席磊在第一時間的錯愕之後,現在恐怕也進入狀態了,因為這個女孩雖然不是荔枝,但身材相貌也是驚艷級數的,絕對辣啊。所以我還是忍著吧,明天再問他。

結果沒等到第二天,這個謎就解開了。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簡訊,席磊問我睡了沒有。我立刻就回撥過去。

「是她的妹妹。」這是席磊的第一句話。

「荔枝的妹妹?可是……」縱然這女孩的真正身份,竟是荔枝的妹妹,但還是有諸多說不通的地方。

「她是荔枝的助理。荔枝的助理是她的親妹妹,這點我們都知道的。」

席磊口中的「我們」,自然不包括我,指的是荔枝的粉絲們。

這樣一說,所有的一切就全都能解釋了。

身為荔枝的助理,當然荔枝去哪裡,她也去哪裡。所以郵件中透露出的工作狀態,和荔枝完全重合。

而先前那幾個計程車里的娛記,不用說也是被她擺了一道。荔枝在粉絲見面會之後,一定另有去處,不想被盯梢,於是她妹妹就假扮成荔枝,引開盯梢者。那些娛記見了她拿掉墨鏡後的真面目,知道自己跟錯了對像,當然就立刻離開了。

唯一難解之處,就是席磊許下的願望,是希望荔枝成為他的女朋友,結果怎麼換成了荔枝的妹妹?

是願望滿足器搞錯了嗎?

我忍不住問席磊:「你確定那些信是她妹妹寫的,而不是荔枝?說不定是荔枝派她妹妹來探探你的底。」

「也有這個可能。」席磊說:「但是聊下來,不太像。我覺得,應該是Linda寫的那些信。」

「不過這Linda和她姐姐長得一樣漂亮哦,你有沒有改主意啊,你們今天接觸得怎麼樣?」

席磊有些羞澀地嗯啊了兩聲,忽然說他媽正在打電話進來,肯定是催他回家呢。

放下電話,我咂咂嘴,席磊才十七歲啊。荔枝的妹妹,應該也比他大幾歲吧。

之後一段時間,我和席磊通過幾次電話。聽上去,他和Linda進展順利。儘管他許的願望是荔枝,但那終究只是個幻想,和千百萬少男們相同的幻想,作為一個有理智的人,他很清楚幻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雖然一度以為要美夢成真,旋即又破滅了,也能夠接受。況且Linda的容貌姿色,完全是夢中情人級的,如果他一心想著荔枝,完全無視Linda,那才真是不正常了。

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可別是想著借Linda來接近荔枝吧。

怎麼可能,當然不會。他生氣地回答。

我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完全陷進去了。

至於Linda,恐怕也已經淪陷在愛情中了。她在那五十八封情書里傾注的感情,是毫無保留的,只要席磊這個「未來男友」不過份令她失望,這份感情就會轉注到他身上。可以說,席磊是穿著「王子服」出現的,而這美麗的王子服,是Linda親手編織的一個夢,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當然輕輕易易就將她迷住。

再說,從席磊回信的手段來看,他在這方面的天份不可小覷,認真起來對女孩子可是很有殺傷力的。

席磊陷入愛情中難以自拔,對願望滿足器的關注,明顯減少了。然而我心中的狐疑卻怎都去不掉,這一次,真的是願望滿足器錯了?還是說,現在席磊陷入的這段愛情,只是達成最終願望之路途上的一環呢,就如馮逸的死一般?

願望滿足器白天塞在我隨身包里,夜晚就放在我的床頭,但始終沒有動靜,不知是否換了主人,不再靈光。

拆開願望滿足器是件並不麻煩的事情,打開外殼,裡面是塊連著觸摸屏的集成電路版,和它表面看起來一樣,十足十的人類現階段科技產品。

我把願望滿足器拿到我的一位朋友梁應物處,他本身是位物理學家,在一個龐大的政府背景的科研機構任職,掌握著許多實驗室與學者資源。這個機構的職責是用發展的眼光解決或解釋諸多不被現階段科學體系認可的事件或現象,維護社會的基本穩定。最後這句話不帶有任何政治色彩,如果你了解那些事情,就知道確有此需要。

在此前的冒險生涯中,我或主動或被動地與這個機構打過許多次交道,因為老同學梁應物這道緩衝,還算能夠相處,沒有被封口封筆勒令遺忘。之前的許多故事不適合在這裡多談,總之關於這塊電路板,我相信梁應物能告訴我的,會比大街上修手機的更多一些。

梁應物總是很忙,我直到九月中旬,才約到他。

他很認真地聽我講述,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我說完後,他沉默著思考了很久。

這是很少見的情況。我和他有過無數次類似的討論,不管是我或他遇見何種離奇狀況,通常總會有一些嘗試性的分析,一些未經現有科學完全證實的理論可以試著解釋。比如空間摺疊,平行宇宙,時間的多重性,生物突變,人體的各種潛能等等。儘管最後事實的真相,往往和我們討論時的設想有所出入。

而現在的沉默,代表梁應物想不出任何一種假想,來對應我這一次的遭遇。

同樣,我也沒有。

有一些念頭是我們不願意拿出來討論,甚至不願意去觸碰的,比如命運。命運可以解釋這一切,我們自以為是有著自由意志的生命,我們的未來取決於我們現在的行為,而我們現在的行為取決於我們腦中的想法,可如果有一個高於一切的命運,那麼這一切都成為了笑談,我們只是一具具不自知的牽線木偶。如果拿命運來解釋我所遇到的一切,我們最根本的活下去的信念就將首先遭遇毀滅性的打擊。這也是為什麼去年經歷了楊展和陽傳良自殺事件後,我會有一段下意識遺忘的記憶,和梁應物一起把事件的來龍去脈梳理清楚之後,我們就絕口不提此事,彷彿它從未發生過。

其它諸如這世界有一個無所不能的神,或我們生活在如電影《黑客帝國》般的虛擬世界,本質只是一段程序等等的推想,也能對願望滿足器進行解釋,但這些設想,其實和命運是一回事。

將這一切拋開,我們兩個,竟想不出任何另一種可能,來解釋願望滿足器。

梁應物看了願望滿足器裡面的電路結構,說除了觸摸屏的電子元件之外,應該就只有一個簡單的發送接收裝置。也就是說,願望滿足器本身並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這也正是我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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