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如果找不到匹配的肝臟,他活不過今年冬天。」

蘇念衾獨自在沙發上沉悶,想到徐醫生說的話。好像所有的愛、恨到死亡面前都會忽然軟弱。

那個男人的殘忍甚至讓他在七歲以前都認為自己本來就是個無父無母無姓氏的孤兒。

直到母親含淚找到他。

母親只說:「你很小很小便和我們失散了,媽媽找了你很多年。」

懂得人情冷暖之後他才明白,不過是那個男人故意將他拋棄而已。

母親窘迫地解釋:「當時只是你父親養家很辛苦,加上家裡條件太差怕養不大你。」

蘇念衾冷笑。

他知道,一個眇目的瞎子怎配做他蘇懷杉的兒子。

若不是到頭來蘇懷杉他也只得這支血脈,這男人估計一樣連正眼都不會看自己一下。

可是如今,他卻要死了。

他都還沒有恨夠這位所謂的父親,怎麼就可以要死了。

蘇念衾沒有開燈,一個人靜謐在黑暗裡。

夜深,而無焉還沒有回來。

她除了電台有特訪加班以外,鮮有晚歸。

兩件事情交織在一起心亂如麻。

蘇念衾雖然竭力的保持著端正的坐姿,但是內心從未這麼忐忑不安過。

余小璐說無焉好像知道了什麼。

他一直找不到恰當的時機告訴無焉,甚至可以說是他不敢告訴無焉。

怎麼跟她說?

要說:「其實我一直瞞著你一些事情。」

或者說:「當時家裡不富裕,見我眼瞎怕是負擔又丟人所以就把我扔了。」

還是,「我母親死後,父親又結過三次婚。現任夫人還是與我同齡的朋友。」

眼睛的殘疾,已經讓他在無焉面足夠自卑了。

那日他和余小璐路過從機場高速回來。

「咦?那不是桑小姐么?」小璐問,「一路的那個人好像她媽媽。」

於是,他迫不及待的撥了無焉的電話。

那一頭卻很冷淡的說,「我一會打給你。」

然後,他足足等待兩個小時,什麼事情也做不下去。

他好不容易又下決心撥了她電話,卻沒有接。

後來,小璐下來無焉要自己準備見什麼人,後來又補充了一句,「不會今天下午真是她媽媽,老人家要求要見你吧。」

聽到這話,他好像覺得自己有點高興。

哪知後來蘇言卻支字不提。自己終於忍不住問她,無焉卻說:「是程茵啊。」閃爍其詞。

無焉一撒謊便會故意在他面前撒嬌,掩蓋過去。

彼時,他的心有點空。

忽然,他聽到無焉在門外掏鑰匙。

他猛然站起來,卻又覺得不妥,急忙坐下。

「你去哪兒了?」他劈頭就問。

「我見程茵來著。」

「你為什麼要朝小璐打聽我的事情?」他說出第二句話來,形容更加惱怒。

蘇念衾第一次發現,原來惡人先告狀就是他這個樣子的,只是不知道那些惡人們是不是和他一樣心虛。

無焉異常的沒有與她回嘴,靜靜的。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有我的原因。你若想知道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他怕無焉詢問他,於是只好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故意生氣。

「我……」她忽然覺得很委屈。

她站在門口,蹲下來抱住膝蓋,將頭深深地埋進去,象一隻鴕鳥,平時所有的伶牙俐齒,大膽古怪都全然不見。

蘇念衾察覺不對,站起來,「無焉?」語氣依然僵硬。

她沒有理他。

「無焉。」他開始擔心,走來,最先摸到無焉的頭。

隨即與她一同坐在地毯上。

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男人。蘇念衾在心裡道歉。

一說出口卻變成,「以後不許這麼晚回家。」

無焉還是不理他。

無焉沒有出聲,彷彿一隻鑽進堡壘的寄居蟹。

蘇念衾在旁邊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蘇念衾不敢去想,可是越不想,心卻越揪著疼。

他頓了頓,「明天我帶你回蘇家。」這句話幾乎耗盡他所有的勇氣。

卻沒想無焉突然抬頭,「不!」

蘇念衾一震。

「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桑無焉跳起來,「蘇念衾,我是你什麼人,你憑什麼管我去哪兒,你憑什麼要我去你家?」

「你說你是我什麼人!」蘇念衾慍怒。

「一個無權利了解你的暖床工具!」桑無焉不甘示弱,「你說你長在孤兒院,我就真的傻乎乎地以為你是孤兒,為你哀怨為了難過,你在旁邊看戲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你覺得你有錢,裝著不讓我知道,很逗趣是不是?什麼臭錢,什麼蘇家,我不稀罕!」

蘇念衾閉了一下眼,「要是你不想去也罷。」站起來,冷冷的說。

「蘇念衾!」桑無焉更生氣,「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霸道!」

「向人打聽的是你,不去的也是你,怎麼還能說我霸道。」蘇念衾轉身背對她,語氣又恢複了他以前說話時常帶的那種嘲諷的味道。

「你!」桑無焉說不過他,氣極後一跺腳,摔門而出。

為什麼蘇念衾要這個樣子。

她已經夠苦惱的了,明明就是蘇念衾不對,他還沒有一點解釋和安慰,還要朝自己發脾氣。她本來不是真的生他的氣,只是覺得有點難受,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些。所以才對他使點小性子,只希望他溫柔地哄一哄就行,甚至說句軟化都成。但是,他為什麼總是那個樣子。

桑無焉一想到此,又想振臂大吼。

「蘇念衾,你這個白痴!白痴!」

說話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樣。

做事情也不詢問別人的意見,從未用「好不好?」「好嗎?」「你看怎麼樣?」這樣的句型。完全是直接下達指示,不容更改。

她逃得匆忙居然忘記帶手袋。錢包,鑰匙通通在裡面。跑出來了又不能這麼沒面子的回去,只好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回到程茵那裡。

她從門口的踏毯下摸索到鑰匙。

「你被蘇大少爺攆出來的?」程茵問。

「程茵,你別拿我開涮。」桑無焉呈大字躺在沙發上,像一隻被打敗的小貓。

「記得以前我跟你說的,決定要愛就得愛到底,不然兩個人都會受到傷害。」

「是他先傷害我的。」

「他怎麼你了?」

「我都還沒和他理論,他倒先質問起我來,口氣那麼壞。」

程茵沉默了一下,「據我所知,他一直都這毛病,你以前也不太介意。」

「我……」

「那是因為你以前是站在強者的立場上看的,你覺得和他的殘疾相比你有優勢所以不介懷。但是現在蘇念衾突然從孤兒搖身一邊成了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你自卑了。自卑讓人敏感,這是你常說的話。」

「是這樣?」

「怎麼不是。說不定他一會就給你打電話。」

「我手機也在手袋裡。」桑無焉嘆氣。

「那可好,落的個耳根清凈。」程茵吹了口劉海,「正好懲罰一下敢對我們桑家大小姐發少爺脾氣的蘇念衾,讓他今晚擔心個夠。乾脆我倆再一起拜個佛,詛咒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寢,吃東西被卡死,喝水被嗆死,洗澡被水淹死,如何?」

「他真的會很擔心的。」桑無焉聽程茵那麼說有些心軟。

「那你自己跟他聯繫。」程茵說著準備把電話扔給她。

「不!我還沒氣過呢。」桑無焉迅速把頭藏到枕頭底下。

不過她的火氣終究比不上蘇念衾。

那晚蘇念衾本來是要追出門的,結果剛到玄關慌忙間一磕,絆倒到在地還「嘩啦」一下打碎了鞋柜上的花瓶。

玻璃碎到地上,水灑了一地,他手臂一蹭便割破了皮。

余小璐聞聲跑下來扶他,卻正惹到蘇念衾的怒火:「不用管我!」

他從玄關又折了回去打開鋼琴,突然猛烈的彈起《拉德斯基進行曲》,完全不顧這是凌晨一點或者兩點。

鄰里街坊被他吵來紛紛亮燈。

若不是余小璐和物業的保安一一去賠不是,恐怕會無一不去報警。

等事態平息後,余小璐凝視著蘇念衾鋼琴前的背影說:「其實我很羨慕桑小姐。」

「念衾你、我、姐姐三個人一起長大,你一直都那麼驕傲又冷淡的對待所有人,一直以來我以為那是你的本性。看到桑小姐才知道,不是。她能讓你惱怒、歡喜、沮喪,只需要一顰一笑就可將你的喜怒顛覆。我甚至……」余小璐摸著額頭無奈的笑了笑,「我甚至羨慕她能使你發這麼大的火。」

蘇念衾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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