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周三的上午是錄製訪談節目的時間,聶熙卻告訴桑無焉不用了,節目已經準備好了。
「採訪的是誰?」桑無焉問。
聶熙笑笑,「暫時保密。等晚上播的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桑無焉瞅了瞅神秘的聶熙,難得見她這麼開心,可見不是一般人物。
不過,桑無焉倒是沒有上心。
為了針對就業面試問題,從大三開始學校就開了一系列的就業指導課程。這學期系裡請文學院的老師來上其中的「交際與口才」。下午正好兩節。沒想到到了學校,又看到黑板上寫老師臨時有事,改到晚上。
這老師雖然從來不點名,但講課卻極有意思,所以曠課的人不多。
老師講到說:「從你們心理學方面來分析的話,人在人際交往中說話的時候會面臨三大恐懼:陌生恐懼、高位恐懼和群體恐懼。這種恐懼的程度因人而異,因經歷而異,但都是無法避免的。你們就業面試、考研面試、公務員面試全是集這三大恐懼為一體所以才會成為那麼多人的巨大障礙。」
有同學在下面問:「老師,你面對我們的時候有群體恐懼么?」
老師笑了笑:「有。比如現在你突然站起來提問,我雖然面目改色但是心裡還是嚇了一跳,就怕你提些什麼下不來台的問題。」
下課以後,桑無焉回到家才忽然想起來今天晚上會播聶熙的那個神秘訪談。
結果打開收音機,就聽見聶熙說:「今天,真誠地感謝一今先生在百忙之中還能夠抽空來到我們節目。」
「不謝。」
回答聶熙的是個男人的聲音,略微低沉,帶著好聽的磁性。
是一今?!
桑無焉瞪大眼睛看了看程茵。
「居然是一今?」桑無焉問程茵。
「恩。」程茵說。
「不過,好像節目已經結束了。」程茵補充。
「……」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關於一今的直接信息。雖然只是淡淡的兩個字,從那個才華橫溢的男人的口中說出來,又帶著種奇妙的色彩。
他說:不謝。
如此沒有前後的短短一句話讓人不禁有了些遐想。這樣的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內斂是張揚……似乎都無法定論。
桑無焉看著收音機,許久之後帶著種奇怪的心情枕著那聲音入眠。
第二天下午,她沒有課,本來也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所以101路車上的人更加稀少地可憐。桑無焉上了車,找到後排靠窗的地方坐下。
101路是A城的一條觀光公交線,從市區到景區,在城市的各個著名景點迂迴盤旋,本地人不常坐。一來是很繞道,二來又比普通公交貴一些。
可是,要是閑來無事,桑無焉時常會花三塊錢坐在車上,繞著這個城市轉悠大半天。大多數時候乘客都少,稀稀拉拉的,她就喜歡一個人聽著音樂獃獃地望外面想心事,這是內向的桑無焉。她從小在陌生人面前膽小內心,直到成年以後上了大學高年級,自己的性格才慢慢地開始活躍起來。
就在這趟車上,桑無焉偶然聽到昨天聶熙採訪一今那個節目的重播。
此刻窗外正下著紛紛的細雨,初秋的雨有些纏綿,整個城市空氣在雨水的清洗下也變得清新起來。
車裡人不多,車上的廣播里她又一次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
這一次,聽得很清楚。
成熟的男音,低緩深沉,還夾雜著些冷淡。聶熙每問一個問題,他都會沉吟一下,回答的很簡單。話極少。
「為什麼您會想到走上鋪詞這個道路,小時候有寫詩的夢想么?」聶熙問。
「無心插柳柳成茵,以前沒有想過。」他回答。
「一今先生,面對您這麼廣泛的歌迷群體,你為什麼要刻意地迴避公眾呢?」聶熙問。
「保持私人生活空間。」
「只是因為這個?」
「那還有什麼?」他反問。
「你在這個圈子這麼成功,卻聽說你還有其他職業,或者說作詞只是你的副業?」
「是的。」
這個問題他的回答沒有遲疑。兩個字的簡潔,給人一種恃才自傲的感覺,而坐在最末一排的桑無焉,卻輕輕了笑了起來,也許他是想謙虛一下,當時聶熙一口氣就問了兩個問題,於是他懶得再多費唇舌就一併肯定了。
然後便插了一些廣告。
或者……
過了一會桑無焉望向窗外,又想。
或者,他原本就是這麼驕傲的一個人。
「一今先生,您留的藝名有什麼含義么?一朝一夕,所以寓意一今?還是為了紀念什麼事情?什麼人?」
「沒有,單純的筆畫少。」他淡淡說。
桑無焉有點佩服聶熙了,和這樣個性的人一起搭檔都能把節目有條不紊的主持下去,若是自己肯定會冷場。
「數月前,有個女歌迷在網路上冒充您,您當時為什麼不出來闢謠呢?」
「腦袋長在別人脖子上,他們怎麼想,我無所謂。」
「您寫的很多歌感動過不少女性歌迷,比如《天明微藍》《利比亞貝殼》,裡面有您自己的故事嗎?」
「沒有,我……」
這是整個節目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被公車到站的站名給掩蓋過去了,然後上了不少人,收音機也隨即被司機關掉。
他的聲音便從她的上空悠悠消失。
桑無焉心裡升起點點失落。
桑無焉複習考研的同時,也在忙著自己的畢業論文。
於是,到了期中的時候,每個人都分配了實習任務。李露露一組人被調到A城市郊的高度戒備監獄做心理矯治。
「什麼叫高度戒備監獄?」桑無焉好奇地問。
「就是裡面全是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李露露雲淡風輕地回答。
桑無焉立刻瞪眼:「都是殺人犯?」
「不一定,」李露露微微一笑:「也有綁架的,販毒的,走私的,拐賣婦女的。」
「……」
「幸好你這些嬌嬌女沒去,不然要被驚嚇到。」
的確,桑無焉那個組最輕鬆被分到社區的一所殘疾人學校。學校有些特殊,要他們開春再正式過去。
那一天,桑無焉去交實習表,從辦公室走到操場,正好是孩子們的第二節課時間。
桑無焉從一樓的一間小教室經過的時候,她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然後桑無焉從窗戶那裡看到了那個男人。
他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白色襯衫站在講台旁邊,很閑散的樣子。
孩子們在寫作業,他埋著頭,不發一言地靜靜。
「蘇老師!」一個扎著羊角辯的女孩兒在另一處喊。
原來他姓蘇,桑無焉輕輕一笑,一動不動的在原地看著他們。
他的盲杖並沒有用在教室里,他腳步緩緩地走到了女孩兒那邊,看起來對這裡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男人彎下腰說了幾句,隨即蹲在一張小書桌前繼續耐心地和女孩兒交流。他的聲音和電梯里聽到的感覺完全不同,柔軟又輕盈,甚至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微笑。
終於等到下課,等他出來的時候,一直在窗外偷窺的桑無焉躊躇了幾秒鐘以後,便學著像那些孩子一樣也喊了聲:「蘇老師。」
他敏感地轉過身來,瞳孔沒有焦距,目光穿過落在桑無焉,似乎是落在很遠的地方。他問:「我們認識?」
一面之緣而已,並沒有期待他會記得。
「好像也不認識。」桑無焉並不失望。
他聞言居然露出一副有些釋然的樣子,然後一手杵著盲杖,一手扶著扶手準備下樓梯。
桑無焉見狀便又問:「你要去哪兒?需要幫忙嗎?」話一剛出口,她就有點後悔了,她無意施捨憐憫。
他卻第二次轉過身,繼而略微沉吟了一下,緩緩地說:「我好像見過你,在電台。」
「電梯里。」桑無焉補充。
當時她也好心的說過「需要幫忙嗎?」相同的五個字。
還好他記性不錯,桑無焉慶幸的想。
「我是新來的實習生叫桑無焉,蘇老師呢?」
「蘇念衾。」
「念情?」桑無焉頗為意外,於是重複了一次。
「不。是衾。」蘇念衾糾正了一下她的發音。
她是南方人,以前就在前後鼻韻上的發音含混不清,所以在學校電台老是這個原因使得自己的節目被台長刷下去。如今,自己說准了,但是聽別人說卻總是搞不清楚。
蘇念衾似乎感覺到她的茫然,便加了一句:「今衣,衾。」
今衣,衾?
桑無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語文不好,不認得什麼今衣衾。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次追問,免得顯得沒文化,只好裝作明白了的樣子。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