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春暉 第六章 追獵

夜深了。沈抱塵靜靜這是個敏感瓷坐在屋檐上,白日本不過是對孩子的敷衍,最後卻慢慢勾起他所有的回憶,彷彿掏空了他的身體,讓他那疲累的心反而有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寧。

風聲遠遠傳來,沈抱塵的身子不動,只冷冷道:「可有消息?」

唐畔遠遠落下,躬身恭敬道:「他們甚是狡猾,直到晚間我門下弟子才發現他們的行蹤。他們此刻正在青州城,從所帶的細軟來看,似乎是準備去龍陵渡走水路逃走。若他們上了船,順流而下不出一日便可到白蓮教地界,屆時……」

沈抱塵站起身,淡淡道:「有勞唐先生了。此地煩勞唐先生照顧一二。」說完再不說話。

唐畔倒也識趣,躬身放下一個竹筒:「沈大俠放心,唐門上下任由差遣,唐畔的性命一日在,便會擔保此地決不會有任何危險。」說著倒退飛身而去。

沈抱塵飛身而下,卻見月下一個佳人獨立院內,懷抱熟睡的嬰兒,影子被月色拉得好長。

沈抱塵不待林楓開口,急急道:「你無需多言,我必須去。」說著彷彿怕再聽到林楓說出什麼動搖自己決心的話,人如利箭射出,正正落在院外的馬廄內,輕輕解開駿馬的韁繩,拍了拍愛騎,飛身而上,正要策馬而奔,卻驟然急急勒住韁繩。

面前,是一個七八歲的半大孩子,一身月白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半睡半醒地手裡還兀自無意識地拖著自己的大木枕,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沈抱塵啼笑皆非道:「朱煌,你夢遊了吧?」

朱煌揉揉眼睛道:「師父,你不能去。」

沈抱塵跳下馬,愛憐地拉過這孩子:「師父必須去,不光是因為師父答應過要替顏叔叔報仇,還因為要救若兒的命,你明白么?」

朱煌迷迷糊糊地搖搖頭:「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師父才絕對不能去。」

沈抱塵不相信一般看著這弟子,足足過了半晌才道:「你既然明白,就該知道,人生而有罪,有些事便如命定,不由得我不做的。」說著輕輕將朱煌帶到一旁,飛身縱馬而去。

夜半,月高。崇山峻岭上,一個身形如狸貓般矯健,彷彿在深厚留下一道殘影,急急而奔,漫天暗器如雨般撒下。

月上中天,黑衣人染血的長劍終於落地,和地上的七八具屍體歸併一處。倖存的唐家子弟駭然望著這伏擊的戰場心驚不已。

大江邊,黑衣人愕然回首,看著身後同樣黑衣的殺手和那染血的匕首,不甘地軟軟倒下。

蹄聲踏破寂靜,春寒令本已融化的小湖又結了薄薄的一層碎冰。那馬一路賓士,眼見就要落入池塘,驟然止步,馬上矮小的身形卻是飛身而起,一頭扎入湖水中。湖水冰冷刺骨,那孩子禁不住一聲痛呼。

沈抱塵一路疾馳,清晨已到了青州城。他也曾想過直接去龍陵渡截擊,卻終究心有疑慮。

他倒不擔心唐畔敢欺騙他,但他深知趙權乃是個外粗內細之人,說不準是在故布疑陣,唐門子弟難免上當,左右思量之下,還是親身來青州城查探一二。

自從他反出教後,白蓮教內已進行了徹底的清洗,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徹底改變教眾的行事風格。他在青州城內略一盤桓,便已確定唐畔所言非虛,趙權一行人的確去了龍陵渡。只是不知為何,這些人似乎並不著急,竟在青州城內盤桓了良久,留下諸多痕迹。

趙權為人謹慎,卻也極為膽大,莫非他是想藉此機會引自己入彀,設伏除掉自己?沈抱塵冷笑一聲,也罷,我便去見一見,你們究竟準備了何等陣勢。

緩步出城,他正要縱馬狂奔,驟聽身後一聲微弱的叫聲傳來:「師父。」聲音虛弱無力。他一驚,轉身看去,卻見一匹白馬在身後疾步追來,馬上一個矮小的身影搖搖欲墜。

沈抱塵急急飛身而起,接住從馬上摔下的朱煌,探手一摸,只覺他的額頭火燙得驚人。

沈抱塵和顏子星混得久了,也懂些醫術,一手抱住弟子,另一手稍一把脈,登時大驚,朱煌脈象混亂,竟是走火入魔之相。

本來走火入魔這種事,乃是內功練到高深至極時才會有的危險,理當不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初練內功的孩童身上。但沈抱塵從脈象看來,那孩子竟是在本就高燒、身體疲弱之時強行逆練內功,整個經脈便被這一番折騰得混亂不堪,性命危在旦夕。

眼前形勢,若是沈抱塵花上一天時間,全力施為替他調整經脈,還有希望救得這孩子,否則這孩子怕是不一刻就要命喪黃泉。但是別說一天,他只要耽擱一個時辰,怕就追不上趙權一行人了。只要他們一上船,回到白蓮總壇,再想找那小方自是千難萬難。

這實在不需要太多權衡,沈抱塵長嘆一聲,抱著自己的徒弟轉身折返青州城。

龍陵渡口,趙權怒不可遏,一拳將眼前的桌子擊得粉碎:「你說找不到船?這麼大的渡口竟然找不到船?」

那白蓮教徒諾諾道:「我已在上下游各處找過,據船民說,所有的船都在昨天被一個大客商包走了,剩下幾艘未走的,昨夜突然失火,燒得一艘都不剩。」

趙權怒喝道:「去上下游找,找不到船就別回來。」教徒諾諾而退。

趙權頹然道:「看來怕是找不到了。即使從上游調船過來,也不是片刻能辦到的。」

許齊心皺眉道:「看來天也不想我們這樣落荒而逃啊。」語聲中興奮竟是多過擔憂。

蓮側頭看看坐在另一張桌子上如石雕木塑般的四名老者道:「決無可能如此湊巧,必然是唐門或者左家人做的。不過四老已至,就算是左鋒來了又能如何,咱們何必如此躲躲藏藏。」

趙權驟然回頭,目光如炬地盯向蓮的眼眸:「左家?唐家?那兩群沒膽的傢伙能成什麼事?他們就算吃了狗膽敢和我們作對,又如何精確地知道我們要從此處上船?」

蓮毫不膽怯地回瞪著趙權挑釁道:「那你的意思呢?」

趙權冷笑,卻是暗自思量,心知此刻身處險境,最需要同舟共濟。那蓮雖可能有些許私心,終究是聖教精英,大敵當前,不是撕破臉的時候,當即引而不發,只冷笑一聲,轉頭向許齊心道:「唉,這劫丹是否真能助教主突破尚未可知,你又何必殺了顏子星,平白給聖教增了許多大敵?」

蓮冷笑道:「難道我們不殺顏子星,他們就不是聖教的敵人了不成。」說著轉向許齊心道,「說起來昨夜匆忙,也未及問起,那劫丹你可收好了。」

許齊心突然像想起什麼極其好笑的事一般,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他在曲家扮羞澀少年扮得太久,似乎性情中的狂放被壓抑過甚,此刻一笑便不可止,連眼淚都出來了。足足有一刻,他方才勉強止住,哂道:「劫丹?!去他媽的劫丹,根本就沒什麼劫丹!」

二人同時大驚,蓮驚駭道:「沒有劫丹?什麼意思?」

許齊心再度狂笑不止:「你們以為我殺了顏子星?告訴你們,人不是我殺的。殺死顏子星的人如果不是唐畔,那就一定是林楓!」

曲家小院,一大早便發現朱煌已經不見的林楓正在慌亂,秋聲振悄悄推開門走了進來。

林楓忙問道:「你可知你師兄去哪兒了?」

秋聲振奶聲奶氣道:「他去截師父了。」

林楓驚道:「現在危機四伏,他一個孩子怎能……」話說了一半才想到,眼前的其實是一個更小的孩子,一時惶然不知所措。

秋聲振四處看看,確認那唐先生不在此地,方道:「師兄臨走時跟我說,如果他上午便回來了,那就沒事,如果他還沒回來,就讓我把他的話跟林姨你複述一遍。」

林楓笑道:「複述?你能記得清么?」

秋聲振嘟起嘴道:「我自然記得住,我最會學話了。」說著歪著頭想了半天,才道:「師兄說,殺死顏叔叔的,是你。」

渡口邊,許齊心終於止住狂笑:「那夜剛剛開始下雨,我返回小院,只覺寂靜無人,除了那兩個小鬼的呼吸聲再無別的聲音。我以為所有人都不在,直覺乃是一個大好時機,即使劫丹未成,我若帶走它的全部原料,想必以教內兄弟之能也必能將後續部分完成,於是我便走入葯廬。那時落在地上的雪已被雨水沖刷乾淨,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又不便打燈,結果根本沒看見地上的血跡。待我走入深處,腳下踩到異物才發現,顏子星已經陳屍於地。」

趙權傾聽片刻,突然道:「照你這麼說,那日開始下雨時顏子星已經死了?」

「那日其實在雪轉雨前,顏叔叔就已經被殺了。」秋聲振口齒不清地複述著朱煌的推斷,「那日屋內爐火燒得甚旺,秋聲振……不,我聽到的所謂雨聲,其實不過是屋頂上的雪被暖爐融化、偶爾自檐上滴下的水滴聲。我聽顏叔叔與人說話,也是在那時,之後顏叔叔便被殺了,根本不是在下雨之後。這個說法的證據是,那日我為什麼會醒。我的視力一向異於常人,對光線特別敏感,一有亮光便睡不著。那日我也是因為視野過於明亮才醒的。當日雪後轉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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