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春暉 第四章 兇案

埋葬了蒼鷹,兩個孩子仍然淚眼婆娑。林楓抱著若兒,不住安慰,半晌沒什麼效果,那若兒卻見半晌沒人理會自己,登時惱了,不聲不響伸手抓住朱煌的手臂,便是用力一扭。

那若兒雖然只是個嬰兒,但因天賦異稟,手勁大得驚人,朱煌吃了這一擰,登時疼得一聲大叫。秋聲振卻是眼見朱煌倒霉,一時忘了悲傷,幾乎笑出聲來。凝重的氣氛被這一衝,這才消散了少許。

左鋒便是在這樣的氣氛下踏入小院的,眼見情形似乎不妥,忙問道:「怎麼了?」

林楓站起身來,迎上前去招呼:「那鷹兒……不治了。」

左鋒一愣:「翎翔死了?」眼見兩個孩子嘴一扁,又要哭,當即明白了形勢,忙走過去道,「不要哭不要哭。這樣,我正好有帶來一隻鷹,這就送給你們如何?」說著撮唇一聲呼哨,一點陰影突然出現在院落上空,之後越變越大。不一刻翎翅聲響,一隻雄鷹從天而降,正正落在左鋒的胳膊上。

沈抱塵抱拳道:「左堡主,有勞了。」

兩個孩子一瞬間被這從天而降的雄姿吸住了眼睛,都有些失神。那左鋒將胳膊伸向兩個孩子,蒼鷹微微振翅,彷彿將軍抖動百戰鐵甲一般威武。兩個孩子不禁發出驚嘆。

但只不過一刻,秋聲振又抽噎起來:「我不要,它不是刺客……刺客已經死了。」

左鋒一愣,旋即道:「是啊,翔……嗯,刺客已經死了。但它的靈魂重生了,就在這隻鷹兒的體內,你看,你也可以叫它刺客。」

秋聲振連搖頭帶著哭腔道:「不是的,它死了。它不能再飛,不能再叫,也不會寄生在哪裡,我再也見不到它了!」

左鋒一生縱橫無敵,卻從沒哄過小孩,一時竟有些尷尬,眼見其他幾個大人站在一邊沒有開口接腔的意思,不得不硬著頭皮道:「你看,它和刺客長得一般無二,是不是?」

朱煌突然插嘴:「不是。殺手已經死了。死了便是死了,你不用安慰我們,就算我們分辨不出兩隻鷹兒的樣子,我們也知道,這鷹兒跟殺手完全沒有關係。」

左鋒已經被刺客殺手什麼弄暈,再不多說,直接把手上的鷹遞給朱煌:「這個送給你。雖然我不會數螞蟻,不過如果有一天你想做我的弟子,便解開這隻鷹的鏈子,它會飛回去帶信給我。」說著逃走一般急急站起,「沈兄,咱們去喝幾杯?」

這幾杯一直喝到了夜半,天上揚起紛紛小雪,沈抱塵帶著幾分醉意走回家,遠遠便聽見似乎有人爭執。沈抱塵一愣,忙停住腳步,駐足而立。

大廳內,兩個孩子早已睡去,那鷹獨自立在左鋒一併帶來的鷹架上,炯炯的目光盯這眼前的幾個人。

小方似乎喝了不少的酒,面上的紅暈不再是起於羞怯,而是因為激動和怒氣,話語也不再是往日的軟綿綿帶著笑意,而是衝動而急促,若不一口氣把話說完,便再也沒有勇氣接著說下去了:「你不要再騙自己了!顏神醫就在這兒,我們不妨問問他,曲大哥究竟算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他對面的是林楓,她似乎不太願意和醉酒的小方做太多糾纏,只淡淡道:「他自然還活著,就在那房裡,你可以請顏神醫帶你去見他。」

小方道:「活著?我只聽說情林草能夠讓屍體千年不腐,卻從未聽說它可以延人性命。顏神醫,你不妨說說,你為什麼不願進那個病房?是不是心內有愧?」說到「屍體」二字,林楓驟然面色大變,連聲喝止讓他住口,但今晚的小方似乎勇氣倍增,竟是毫不妥協。

顏子星默然不語。小方又接續道:「楓姐,面對現實吧。我從小便在生死線上掙扎,怎會不知人之生死。顏神醫,我知道你們這麼做是為了楓姐。可是,連孩子們都明白的事情你們難道不明白么?生便是生,死便是死,空留一個軀殼,於曲大哥,又有什麼好處?那已經不是曲大哥了,只是一個讓楓姐回憶的空殼而已!」

林楓怒喝道:「閉嘴。你竟敢這樣詛咒……我……」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小方似乎要在今日用掉一生全部的勇氣,轉身對顏子星道:「顏神醫,你說句話啊。你難道希望楓姐這樣靠著虛幻活下去嗎?」

屋外雪花紛紛而下,已在沈抱塵的頭上積了厚厚一層,屋內卻溫暖如春。大廳的爐火沿著壁爐畢剝燃燒,讓落在屋檐上的雪瞬間融化,只能一滴滴落在房前,聲音彷彿一擊擊敲在眾人心上一般。

顏子星的臉色越發陰沉,半晌終於開口道:「他說的對。」

這四個字似乎抽空了林楓心內最後的支柱,她驟然一聲尖利的怒喝:「你閉嘴!」同時右手一揚,一道劍光直直刺向顏子星的心口。顏子星不諳武功,躲閃不及,那小方趕忙伸出左手,欲鉗住那長劍,卻慢一步撲了個空。

沈抱塵聽到後面,已然心道不好。他和曲風、林楓結拜多年,深知林楓的性子表面溫和,其實遇事卻最為急噪,眼看林楓的劍勢,他趕忙飛身而入,卻哪裡還來得及!

鮮血慢慢沿著劍刃流下,林楓的手指發白。剛剛在最後一刻她終於恢複理智,止住手中長劍,但顏子星終究還是被刺中,不過好在只是皮肉之傷。小方和沈抱塵同時鬆了口氣。

噹啷一聲,長劍落地,林楓捂面痛哭起來,似乎是為了怕驚到屋內睡覺的孩子們,她只能讓嗚咽的聲音低了再低。可這低沉的嗚咽卻比撕肝裂肺的痛哭更讓人聽著心痛。三個男人一時手足無措,比之白日安慰兩個孩子時還要不知所措。

好在不過片刻,林楓便抬起了頭,首先看到被鮮血浸潤了衣衫的顏子星,勉力控制住眼淚,低聲道:「顏先生,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顏子星淡然道:「沒事。」

林楓又默默半晌,方能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我明白的,其實,當初我便知道,他……其實一開始就已經……我只是,只是還存著一些幻想,似乎只要留住他,夢就還沒碎,他就還沒走。不過,人不能總是做夢。我還有若兒,我得面對顯示。謝謝你們,幫我們留住他這麼久。明日,便讓他去吧。」說完最後一句,她不待再度失態,便急急轉身而走,留下三個男人目目相覷。

第二日,是另一個葬禮,比之昨日鷹兒的葬禮更肅穆,更凝重。兩個孩子默默見證了另一個生命的消逝。

入葬的時候,林楓沒有哭,她只直直看著一抔黃土沒過棺木,彷彿所有的眼淚都已經在昨日流盡了。沈抱塵沒來,小方也沒來,只有顏子星陪著她送走了他的丈夫。

之後的日子,對於兩個孩子來說,似乎沒什麼變化。他們依舊滿山地瘋玩,只是少了鷹兒這個玩伴,還有就是師父陪伴他們的時間越來越短。他們盡量不去和那隻左鋒帶來的新鷹玩兒,因為那會讓他們想起他們的朋友,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似乎一切都很完美,似乎這完美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那一日。

朱煌很清楚地記得那一日,顏子星煉製的七泠丸只剩三粒。而三這個數字,就連四五歲的秋聲振都能確定自己不會數錯,所以他記得格外清楚。

天已經漸漸暖和起來,角落裡的積雪開始融化,屋內的爐火卻仍燒得旺盛。

晚了,漫天的烏雲越來越黑,遮住了月光,雖已入春,竟飄起細碎的雪花來,不一刻,晶瑩的亮色便覆蓋了整個大地。

兩個孩子瘋跑了一天,早已累了,早早便睡下。他們的房間內有兩張床,兩人不知打鬥了多少次,方才確定了各自的勢力範圍——朱煌靠門,秋聲振靠窗,屋中則掛著那隻鷹兒,二人一鳥沉沉而睡。

初春的雪,彷彿一粒粒,悠閑地自天上慢慢撒下,在半空中盤旋飛舞,遲遲不肯落下,大地似乎不肯被那白色侵襲,半晌才積了薄薄的一層。酒館的屋頂上倒是很快積了一層薄雪,可惜小二似乎覺得冷了些,忙著朝爐火里扔了幾塊柴火,於是那些白色的精靈們只能無奈地融化,露出青色的瓦和枯黃的草。

左鋒和沈抱塵圍坐在爐火旁。火上架著的三塊魚肉已經從嫩白變成了焦黃,偶爾一滴油脂滴落,在火炭上爆出滋的一聲,香氣四溢,引得漫天盤旋的雪花都要急匆匆地從窗戶擠進來,參加這兩個江湖頂尖人物的小宴。

「有酒,有肉,顏子星來不了,你居然不吃,真是沒口福。」

沈抱塵輕輕轉動手中被暖酒溫潤的玉杯,並不答話。他一向不食葷腥,那串難得的崑崙玉脊魚便都便宜了左家堡主。本來顏子星是該來的,不過他今日聲稱家中娘子產期將至,明日須回家照顧娘子,以後的一段時間也不便前來,所以今夜要在葯廬處檢查丹爐,確保無誤。

左鋒一大口魚肉下肚,舒服得長嘆一聲,閉著嘴似乎在回味那美味,過了半晌,忽地感慨道:「天下多事,吏弗能紀!我卻連這吏都不如,非不能,乃不敢也!」

沈抱塵輕輕飲了一口酒:「左兄,你眼裡的天下,該是什麼樣子的?」

盤旋的雪花似乎變多了一些,左鋒舉起第二塊魚肉,貪婪地長吸了一口香氣:「我不知道。我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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