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書流電 夜話之六

古沖的眼中充滿了痛苦:「我太執著於尋找,所以當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時,才驚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有一個必赴的約會,我已經永遠地錯過了。既然已經錯過,那便要讓這代價付出得值得。所以我更加瘋狂地尋找,直到今日。」

田破斛一直閉目不語,此刻才開口道:「大家都講完了,那我也把我的故事講完吧。」

田破斛的往事 終

壁立千仞,被山風吹過,聲似鬼哭。

田破斛的目光冷冷掃過諸人,聲音中帶著一絲興奮:「對不起,請大家來,還是為了昨夜的事情。」柳如眉已經恢複常態,此刻越眾而出,打斷田破斛的話:「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不想追究,到此為止吧。」

眾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這個昨天還飽受打擊的女子今日竟會如此不計前嫌。

田破斛一皺眉,柔聲道:「這件事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若不揪出那人,怕日後還有女子會受害。」說著,他打了個手勢止住柳如眉的話,續道,「李老丈。有些事我想要向你確認一下。」

那李老人今天卻是孤身一人。聞言點點頭道:「是,大爺請問。」

「你昨夜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並且確定前半夜一直是清醒的,可對?」

李老人又思忖半晌。方點頭道:「不錯。」

田破斛哈哈一笑:「如此便沒錯了!你,還不認罪么?」眾人定睛一看,卻見他指向的是那黑衣人林昆。

林昆面色不變道:「我何罪之有?」田破斛冷笑一聲:「你說你昨夜在彈琴?」

「不錯。」

「你的謊話編得不錯,可惜謊話究竟是謊話,永遠圓不了。」

謝強插嘴道:「昨夜小李木不是看到他了么?」說著左右看去,卻沒見李木的人影。

「不用找了。李木看到的不過是影子而已,只要隨便找些東西擺放在琴邊就能做到。比如用棉被圍住板凳。」

謝強聞言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更因為如此一來,便分薄了他身上的嫌疑。可那林昆倒是沉得住氣,始終一言不發。

謝強想了想道:「只能說他可以這麼做,但沒證據證明他做了啊?」

田破斛大笑,良久方道:「齊老闆,麻煩你把那件事跟大家說一下。」

胖胖的齊老闆慢吞吞走上前來,賠笑道:「這事我昨夜已經和侯爺說過了。咱們呆的地方叫芏言山,這山頂可能因為山崖分布的原因有些特殊。有些地方發出的聲音,會在另外的地方被很清晰地聽見……」他的語氣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田破斛接道:「既然齊老闆不好意思,我就替他說吧。其實簡單地說,就是咱們齊老闆有時喜歡偷聽點什麼樂子。而從他的房間,正好可以清晰地聽到林昆那間房間內的聲音。」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連林昆的臉色都禁不住一變。

昨夜客人太多。那李老人卻是睡在老闆房間的。如果真是如此,他應該能聽到林昆房間的琴聲才對,但他什麼都沒聽到,也就是說……所有人看向林昆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了。

反而是柳如眉道:「即使這樣,也未必能說明什麼。李老丈年紀大了,昨夜雨又大,聽不清,也是有的。」

田破斛搖頭道:「如此,我們不妨試一試。」

林昆竟然很配合地回到自己房間,取出古琴,左手輕挑,撫起琴來。其他人則齊聚在齊老闆房間,靜靜等待。

那是什麼聲音啊,如果不是親耳聽見,在座諸人怕是打死也不會相信,古琴居然能發出這樣的噪響,一聲聲彷彿是幾十隻釘子同時在鐵皮上用力划過,或是數百隻生鏽的兵器互相摩擦,幾千隻老鼠在一起磨牙。

「停停停!」幾人一起發聲喊。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樣的聲音除非是聾子或死人,否則是絕對不可能聽不見的。

田破斛看向林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林昆左右看看,搖頭道:「沒有。」說著,竟是不理眾人,徑自朝山下走去。

田破斛怒氣勃發,飛身攔在林昆前面:「竟然一句交代沒有,你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吧?」

林昆搖頭道:「我還有要事,昨夜的事不是我做的,至於為什麼李老人會聽不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田破斛冷笑:「好,看來我必須出手幫你留下了!」說著,一拳揮出。

林昆不退反進,伸手在背後一抽,雙手一抖,轉眼間手中竟多了一根足有七尺的長棍,棍頭正抵向田破斛的拳頭。

田破斛萬沒想到林昆竟然會突然亮出兵器,當即左拳一個變招,繞過長棍,右拳畫過一條弧線,攻向林昆,同時欺身向前,要欺林昆用的是長兵器,以短攻長。

林昆飛退,田破斛心下暗恨,緊緊咬住,二人一進一退,瞬間到了岩石邊。林昆的身體被石壁阻擋,再無退路,當即雙腿運勁,沿著峭壁飛身而上。田破斛二話不說,緊緊咬上。

二人一路上升,一路對攻,瞬間升上了數十丈。

其餘諸人此刻方才反應過來。謝強看了柳如眉一眼,一咬牙,拔刀飛身,攻向林昆。

柳如眉高聲喊道:「不要打了!」可惜三人已無暇再聽她說話。

林昆長棍盤旋,以一對二,仍是不落下風,再拆數十招,覷准一個破綻,長棍一點,謝強長刀脫手而飛,人也被棍風掃中,一個趔趄,差點從半空落下。

謝強本身乃金刀盟二十四把刀之一,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流,誰知竟飛快落敗。這時眾人方才驚覺,林昆的武功之高,實在已遠遠超出大家的預料,怕是已經接近江湖七大那種超一流的水準。

田破斛孤身奮戰,情勢更差,此消彼長之下,二人頓時換了個個兒,卻是田破斛飛退,林昆長棍追擊。

林昆的棍法並不酷烈,只是盤旋著先守自身,再求攻敵,威力雖然很強,卻透著一股慈悲。讓人無處著力。再過十數招,田破斛已知雙方差著一個層次,心下越灰,同時隱隱有些感覺,自己可能猜錯了。

昨夜事發突然,柳如眉房間凌亂,自己未及多想。但此刻和林昆對敵許久,他突然想到,柳如眉只會些粗淺的防身功夫,以林昆的武功,如果意圖非禮她的話,又怎麼可能讓她抵抗許久,並將房間搞得那樣凌亂?更別說給她機會呼救了,這件事怕是別有內情。

田破斛想到此處,正想要開聲罷戰,卻驟覺壓力陡然變強。

如果說,之前林昆的長棍構成了汪洋大海,那麼現在這大海已突變為火焰,強大的壓力逼得田破斛急急後退。緊接著,壓力盡消,林昆收棍飛身而退。

我敗了!田破斛心內忽地湧起一股似乎早已被他忘懷的情緒。

那是憤怒。強烈的憤怒。被輕視的憤怒。

忽然,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個影子,那個讓他不敢靠近任何溫情的陰影。

他猛地想起了那道陰影到底是什麼。那是母親的背影。

那是在他九歲。或者十歲……

小時候的田破斛,不,那個時候他還叫左傾理,很聰慧。父親早逝,母親好像一直很忙,忙得讓他想不起,母親可曾抱過自己。

母親是左家乃至江湖上有名的鐵娘子。小小年紀的他永遠都想不明白,母親是否愛他。但他,卻是那樣地期盼著這份愛。

他學武功學得很快,但也學得極為困惑。為什麼一招一式要如此刻板?為什麼十二叔總用「名門」二字來解答他所有的疑問?為什麼不能隨機應變,因勢利導?

那一天,母親從常駐的藏邊回到左家堡,他高興得忘了所有,只想圍繞在母親身旁,說著、笑著、鬧著。但他不能,他知道,母親不喜歡這樣,母親只關心他武學的進境,於是他跟母親娓娓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母親的臉平板沒有表情,充滿了冷然的淡漠,似乎永遠都是這樣,永遠不會改變。

她沒有回話,只帶他來到校場上,遞給他一把劍。

幽明六道火。只這一招,左家數百年千錘百鍊的一招,小小孩童的所有妄想、創造、應變,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在母親使出這完美一招之下潰不成軍。

看都沒看跌倒在地的兒子一眼,母親徑自轉身而去,只給他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冰涼背影。這背影,終於成為他心中永遠的陰影。

後來,他離開左家,成了獨行大盜,然後,又成了田大俠。但那陰影卻一直留在他的心中。

他鄙夷所有招式,所有名門。所有傳統,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一切都是因為恐懼。對失去的恐懼。

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提醒他,母親拋棄了他,因為他不夠強,因為他的想法是錯的。他害怕,所以他要證明自己是對的。

多少年來,他在江湖上創出偌大名頭,但他仍然害怕。

他躲避瘟神一樣躲避柳如眉,也躲避著一切靠近他的溫暖,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他害怕,害怕自己不夠強,不能留住這一切,害怕她們全都會變成那徘徊在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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