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書流電 夜話之四

夜已深,雨已停,四野沉靜,只有門外偶爾的馬嘶聲聲。

連雲驛中的三個人似乎都有些倦了,卻沒有一人提議休息。

因為,在這些看似雜亂無章、毫無關聯的經歷里,每個人都聽出了些許詭異的端倪。

孫無病忽地沉聲道:「或許,我想清了一些事。」

田破斛道:「想清了什麼?想清自己究竟是如何被白衣侯所害的?」

孫無病忽地大笑:「我真想說,是他害的我。可惜卻不能這樣說。因為無論怎麼看,事情好像都與他無關。」

「我剛才突然想明白的是,一切都彷彿是我咎由自取罷了。」

孫無病的往事 終

鐵鼓樓內,一片殺氣騰騰。

從昨日起,已經沒有封鎖消息,金刀盟的子弟都已知道,少盟主被人偷襲,中毒昏迷,生死未卜。

孫無病中年得子,格外寵愛。而孫穹自幼便聰穎好動,雖然甚為淘氣,但性情率直,頗受幫中弟兄疼惜。這一番事發,所有人都怒氣勃發。

眼下所有懷疑的矛頭都隱隱指向排龍幫,只等幫主一聲令下,金刀盟便要殺人排龍幫,給少幫主討個公道。

在這一片殺氣中,那一襲悠然的白衣更顯得無比的卓然。

孫無病冷冷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便威壓江湖的神秘人物,這個自己前幾日的大敵,實在想不透他的來意。

白衣侯朱煌忽地一笑道:「孫盟主是爽快人,我也不客套了。我聽說貴公子中了唐門雪透九重樓之毒。我知道孫盟主與唐門關係深厚,必能尋得解藥,但時不等人。我和貴公子曾有一面之緣,不忍看他枉送性命,所以特來幫你一把。」

孫無病冷笑不語。他實在不能相信,前幾日還和自己紛爭激烈的大敵今日竟會無緣無故地幫助自己。但父子連心。想起江湖上關於白衣侯的種種神秘傳說,雖不住提醒自己,他的心頭卻仍禁不住生出一絲希望。

朱煌不理孫無病的冷淡,徑自從囊中取出一枚碧綠的丹藥,頓時一股幽香充斥了整個房間:「這是昔日國師陶仲文傾舉國之力煉製的實德丹,天下一共只有三顆。我有幸得了一顆,留之無用,不妨送給盟主。」

說完這番話,朱煌將丹藥放在桌上,竟不再多說,抱拳起身道:「盟主保重,告辭。」說著。徑自去了。

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彷彿這鐵鼓樓、這金刀盟都完全不在他的眼中。孫無病怒氣勃發,但想到和唯劍樓紛爭剛停,此刻穹兒又安危莫測,他實在不願再多生枝節。只悄悄命人監視這莫明其妙的白衣侯主僕。

門帘輕動,從後堂走出來的卻是唐門刑堂堂主唐畔。

孫無病知道無須多言,只擼著那碧綠的丹藥苦笑道:「堂主覺得,這白衣侯真是好心送葯來的么?」

唐門目前並未在明面上與白衣侯撕破臉,此種關係甚是微妙,故而也不好多言。唐畔面色凝重,伸出右手,戴上鹿皮手套,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起那碧綠的實德丹,端詳良久。

足足小半個時辰,唐畔方才長出一口氣道:「把這枚丹藥,給公子服下去吧。」孫無病心頭一喜,忙道:「它能解穹兒的毒?」唐畔搖頭,孫無病只覺那頭一搖,連自己的頭都覺得疼了起來。

「經唐某確認,這葯的確是當年陶仲文煉製的實德丹。可惜它雖然珍貴,卻也不能解雪透九重樓之毒,不過卻能夠讓毒發時間延後。」

「多久?」

「四年。」

「四年?」孫無病喜出望外道,「也就是說,吃了這顆葯,可以拖延四年時間?」

唐畔點頭道:「不錯。以目前情況來看,即使我全力施為,孫公子怕也只能再拖五天。本來我還擔心,這短短几日不夠我們尋到下毒之人。但有了這顆丹藥,我心底的一塊大石也終於落地。」

孫無病欣喜不已,卻同時想到另一件事:「那這葯會不會對將來的解毒有影響?」

唐畔搖頭道:「不會。不過有一件事,就是這葯雖然能延緩葯發,但是如果沒有解藥,四年之中,孫公子終究不會醒來。」

聽唐畔說得斬釘截鐵,孫無病思忖半晌,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更大的不妥,當下把心一橫:「既然如此,便請堂主給穹兒服藥吧。」說畢一嘆,「唉,可惜從此便要欠下白衣侯一個人情了。」

唐畔自行走入後堂,而孫無病卻只在大廳內不住踱步。

大約半袋煙工夫,腳步聲響起,金刀盟二十四把刀之一的謝強抱拳道:「盟主,那白衣侯離開漢陽城,朝西去了。」

孫無病點點頭,心下兀自驚疑不定。

白衣侯聲稱自己只是路過。來好心幫忙的,可真有這麼巧么?但若說他和這案子有什麼關係,卻又不像。難道說,他此次施恩,只是為了日後更大的圖謀?父子連心,這不世梟雄一時竟想得頭疼起來,這時方覺江湖人傳說白衣侯的種種可怕之處並非虛言。此人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猜不透、摸不著。

就聽謝強接著道:「白衣侯讓我給您帶話。」

孫無病精神一振:「說。」

「他說,金刀盟此刻如日中天,自然覺得什麼事都能做到。但若是將來您發現有什麼事做不到了,可以去找他,不過那時,就不能白幫了。」

孫無病心一沉:「就這些?」謝強點頭。

孫無病急急轉身,走入內室,恰好碰到唐畔正朝外走。孫無病忙問:「那藥效果如何?」

「孫盟主請放心,葯已給公子用了,沒有問題。我們這下就有足夠的時間捉拿兇手了。孫盟主不妨進去看看公子。」

看著在昏迷中猶自緊抿的雙唇,孫無病彷彿看到了聰明倔強的兒子,平日活潑淘氣的樣子。

輕輕撫摸著孫穹鬢角的絨發,孫無病一語不發,但眼中飽含的深沉感情,卻只怕足以令任何一個熟識他的人吃驚,吃驚這天下聞名的梟雄,竟然還會有這樣幾乎可以融化鋼鐵的柔情目光。

片刻,孫無病神色如常,站起身來,大步向鐵鼓樓議事大堂走去。

左右護法、四大主管、二十四把刀……所有金刀盟上層,除了少數幾人留在江上防範唯劍樓外,都聚在這裡等待著金刀盟主孫無病的下一步計畫。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孫無病從後堂走出。面目陰沉,看不出喜怒。他徑自走到正中就坐:「如何?」雖然只有兩個字,大廳中的諸人卻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這沉重的壓力除了當年盟會初創數次生死存亡之際外,已經多年沒有感受到了。

林幽韓道:「弟兄們已經準備好了,只要盟主一聲令下,大家便殺人排龍幫,保證不讓一人逃出,必能找出下毒之人。請盟主儘快決斷,小公子的時間不多了。」

孫無病道:「諸位放心,經過唐畔先生的全力施救,穹兒雖然還未解毒,但已經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這事諸人還是第一次聽說,聞言頓時議論紛紛。

段雲倫思忖良久,越眾而出道:「盟主,本來公子危急,我也同意林老的想法,準備一舉擊破排龍幫,不過現在既然公子暫時不會有危險,我覺得是否該從長計議了。」

孫無病尚未答話,林幽韓已轉過頭來:「段先生,你是什麼意思?沒聽盟主說公子還沒解毒么?我知道你和李天龍有私交,但這時還出面袒護他,你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當成金刀盟護法?」

眾人都知道,多年來段林二位護法一直不和,但二人在面子上一向還過得去,這般針鋒相對還是第一次,不由都暗暗心驚。

孫無病皺皺眉頭,索性並不說話,聽二人辯論。

段雲倫聞言並不著急:「我沒有袒護排龍幫的意思。若他們真敢謀害公子,我段雲倫第一個率眾滅了他們。可現下情勢未明,我們不能確定兇手是排龍幫中人,若是一意孤行,錯怪他人是小,耽擱公子解毒事大。」林幽韓冷笑:「哼,難道你看不到有多少證據指向李天龍?」

段雲倫搖頭道:「上次的幾條證據我都一一查實過,均有很大問題。」

「首先是當日排龍幫的客人,我們懷疑是唐豪,但排龍幫雖然恪守江湖規矩,不肯說出那人姓名,但經我多日盤查,估計多半是洞庭水寇之首陸雲。因為被唯劍樓逼得無處藏身,才躲入漢陽城。這件事不難查證,我們只要向排龍幫施壓,他們早晚會屈服,與我們對質。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孫無病,方猶豫道:「謀害小公子的究竟是不是唐豪,其實也不過是唐畔先生的猜測而已,我們把賭注都押在這一個猜測上,是不是有些危險?」

「其次,李天龍的禮服上的確有那枚紐扣,不過也有多人證明,那紐扣在他去年中秋醉酒時便已不慎脫落,不知所終了。這件事不光是排龍幫眾。連酒樓老闆也能證明。而且當日第一次搜索時,我等並沒找到扣子,第二次居然突然發現,怕是另有內情。這件事我也正在調查。馬上就會有眉目了。」

「第三,據林老所說,有人聽到了兇徒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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