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日之城 第三日下午 真相的一角

遙遙看到那黑黝黝的城牆,我只覺渾身一松,幾乎要無力地倒下。多虧雲翎一把將我扶住。

虹日城,我終於回來了!帶著懷夢花,帶回了希望。

肆虐的黃沙在我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傷口,好在那救命的希望——虛無縹緲的懷夢花,猶自好好揣在我的懷中。

今日的風沙比之昨日,猶要劇烈許多,若非我體內那強大的真氣至此未泄,怕是我和雲翎幾人都不可能回到這小城。

城牆上,只看到一襲青衫遺世獨立,正是沈源遙遙望來。

看著這僅僅一天不見,卻已然恍如隔世的友人,諸人一時無言。

半晌,我勉強一笑,重重點頭道:「幸不辱命!」

沈源臉上的喜色一閃即逝,依舊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淡淡道:「我們,找到唐斯月了。」

確切地說,是找到了唐斯月的屍體。

這個我們目前最重要的線索,我們所寄予最大希望的一線光明,已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悄悄躺在小城的角落裡。

正如沒人知道雲翎的那個秘密據點一樣,我到此刻才知道,城中同樣不為人知的所在,絕對不止一處。

我們太熟悉這座小城,熟悉到只會在那些平日慣常出入的所在搜索,所以,反而是兩個外人——段九霄和李懷戚,找到了這個隱秘的地方。

直到此刻,我方才對雲翎提議要這兩個外人加入,口服心服。

此刻,唐斯月便靜靜地安睡在一座隱秘小屋的角落裡,面目依稀和那日看到的畫像相似,猶存稚氣,卻安詳得可怕,安詳得……不像一個死人。

面目如生,不見任何血跡,怎麼看都是中毒而死。

用毒之人終死於毒!

一陣無力感瞬間侵襲了我的全身。

下毒之人死了?

那我所做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

難道這個小城註定將要毀滅?

我提不起精神來聽他們講述具體的細節,也無力回答對於取得懷夢花過程的詢問,甚至不願意再去考慮將要面對的一切。

而唐仲生,只是愣愣看著妹妹的屍體,默然無語。

雲翎看著他,幾次張嘴,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最後轉過身來。大聲道:「未必是唐小姐下的毒!可能是兇手為了解藥,才殺死了唐小姐也說不定。」

不錯!也許,這一切不過是那狡猾、兇殘的兇手所為。

那麼說,我們還有希望?

這小屋子位於磨坊之下,屋內絲被玉枕、筆墨妝台,雖然看得出布置倉促得很,卻也是齊全至極。

一行人默默在小屋內搜索,不放過一點可能的線索。

找出兇手,誰殺了她?

那將是我們最後的線索!

突然,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不用找了,九妹是自殺的。」

我們愕然抬頭,說話的卻是唐仲生。

不知道他如何能夠如此確定!眾人的目光一時都聚焦在這剛剛痛失至親的年輕人身上。

唐仲生輕輕舉手,撫在唐斯月的眼睛上,替這死不瞑目的少女闔上雙目,動作慢得讓人直覺心焦。

就見唐大公子慢慢站直身體,顫聲道:「沒人可以毒死我們唐家的人,斯月是自己服毒而死的。」

即使悲傷,這唐門新秀的眼中仍然沒有卸下那滿目的驕傲。

唯一的一條線索,斷了。我們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死局!一時間,那曾經無比珍貴的懷夢花似乎已成了個笑話。

雲城主帶走了懷夢花,大部分人都已經走了,而雲翎,仍舊不死心地留在屋內,一張張地翻看著桌上的一沓紙箋。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屋內其他人看向我們的目光都有些異樣。

沈源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從你們出城,到現在為止,沒有人再被害。」

我最擔心的夢魘竟然沒有發生,我心下一喜,但緊接著的,便是怵然一驚。

沒有人被害,沒有發生我想像中滿城亡魂的慘狀,這固然是絕對的意外之喜。但這是否也意味著,兇手可能就在我們出城的五個人之中?

我心底一沉,再想起他人的目光,恍惚間竟覺得充滿了殺意!沈源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雲翎的聲音驟然響起:「高刑,過來看。」

我循聲看去,卻見雲翎手中舉著的,卻是一張紙——張白紙而已。

看我不明白的樣子,雲翎道:「這種紙箋我用過,一疊應該有二十張,我方才數了一下紙數,發現這疊只剩下了十九張,也就是說,有一張被用過了。」

唐仲生站在唐斯月的屍體旁,背依然挺得很直,似乎怕一彎腰,便會有眼淚落下。

此刻他看著那張白紙,苦笑道:「那又如何?用過的那一張在哪?如果那上面真有兇手的線索,怕是他早已把它銷毀了。」

雲翎瞄了一眼手中的白紙道:「希望我們的運氣好些吧。」

「你想想,如果事出緊急,或者唐小姐根本就是厭世,準備自殺,她會如何寫字?她是否會慢悠悠地鋪紙研墨?不會。我相信她會隨手抓起筆,就在這疊紙上寫下遺言,對不對?」

這話說得啰唆,實在不是雲翎平日的風格,我能從中聽出一絲緊張。

唐仲生也聽明白了雲翎的意思,猶豫地問道:「你是說,你能想辦法從下面的紙里看到上面曾經的字跡?」

她自然能,那是孫老夫子曾經教過我們的小把戲。

雲翎道:「不錯,我只需要一些藥粉。」

許多年了,即使孫老夫子已然逝去,這種他當年調製的顯墨藥粉卻依然有效。

輕輕灑在那第二張白紙上,我、雲翎、唐仲生三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需要十次呼吸……

我們對視一眼,雲翎毅然抬手一拂,滿紙的藥粉驟然飛落。

不,還剩一些!

唐斯月果然是就著這一疊紙寫的字。此紙雖然是上好的紙箋,幾乎沒在它的下一頁上留下絲毫墨痕,但這些對墨跡異常敏感的藥粉還是被肉眼不可見的墨水留在了紙上。

於是,我們都看清了那些潦草的字跡。

兩行,歪歪扭扭:

生無可戀,淚濕枕畔。

字歪斜而無序,每一筆都劍拔弩張,似乎不容於世,實在很難想像是出自一個女子之手。

我們齊齊看向唐仲生。

唐仲生目光已然模糊,語聲卻依然堅毅:「不錯,這是我妹妹的筆跡。」

如此,一切都清楚了。

唐斯月的確是自殺的。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為什麼會在虹日城中下毒,又為什麼會自殺在這件小小的屋子內……

等等,是誰?是誰拿走了那張紙,誰布置了這間屋子,又是誰掩蓋了自己曾經來過這裡的痕迹?

雲翎低聲反反覆復念著那八個字,半晌方轉向唐仲生道:「唐小姐平日寫文,都這樣文理不……哦,這樣有個性么?」

唐仲生也不以為忤,只是搖搖頭。一旦確信唐斯月的確已自殺身死。這江湖頂尖的才俊似乎已變得懶得再思考任何事。

雲翎忽地眼睛一亮,飛身而起,直直衝到榻邊,一掌擊在玉枕之上。一聲碎裂聲響,一粒藥丸驟自玉枕中滾出。

那藥丸不過小指肚大小,通體幽藍,在榻上不住轉動。連唐仲生的目中都掠過一絲激動:「這,這是無衣的解藥。」

小城之中。

每個人都一臉凝重,卻偏偏沒有一個人開口。

我張了張嘴,可終於沒有發出聲音。

我又能說些什麼呢?

宣布我們又找到了一顆解藥?

可是當唐斯月、這最後的一根線索都已斷絕的現在,這顆解藥還有多大意義呢?

辯解我們幾人沒有問題;我們不在時沒有發生兇案只是巧合;或者一切都是兇手的故意陷害?

在這個全城生死存亡的敏感時刻,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我們,又有什麼意義?

我能做什麼?我到底可以做什麼?小城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每個人都可能中了毒!

我忽然想躲起來,不做任何事。

然後,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我一定要去見一見的人。其實確切地說,應該是一件事,一件始終讓我疑惑的事。

——在臨去墨岩山之前,那侍婢突如其來的一指,那一團奇異的真氣,以及墨岩山上三位程叔叔詭異的態度……

我莫名地覺得,在這些事情的背後,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繫。

——也許只有那神秘的白衣侯才能揭開的聯繫。

小城封閉而凝滯,每一間房子的格局都幾乎一模一樣。

比如程二叔小店的這間小小客房:一桌,一椅,一床,似乎幾十年來從未變換過樣子。

但如今,仍舊是那簡單的房間,卻有了些許的異樣。

——那簡潔到極點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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