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驚雷 八、兇手

那聲音發自索南貢,而他所指的人……三娘子鍾金。

本應讓人驚異的指控,卻沒有任何人露出意外的神情,就連三娘子的臉上都只是掛著一絲淺淺的嘲弄,聞言竟然笑道:「為何是我?」索南貢雙手合十,低聲祝禱一番,方才抬頭道:「因為門!」

「大汗金帳的門與其他營帳的帘子不同,是需要向外開啟的。馬老闆,昨夜你們整夜在外,可知刮的是什麼風?」馬鐫麟沉聲道:「東風!」

索南貢道:「不錯,或許是佛祖不允許罪惡行進得如此順利,所以昨日下雨之時,與平時不同,東風甚緊,而大汗金帳的門是朝東的。」

「風雨如此之大,如果是在雨中打開大門,先不論大汗是否反抗,就算他已然昏睡過去,但兇手進門時不可能不讓風雨吹入金帳。」

「因為俺答此番特別小心,用巨山木鋪滿了營帳。所以掘地或者破壁而入都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兇手只能從門進入。如果兇手是在風雨之時進入金帳的,也因為地面鋪滿巨山木,所以一定會留下痕迹,比如雨跡、泥水等等。而這些都是很難完全清理乾淨的,特別是兀都將軍昨日過來的時間甚短,根本不可能把金帳收拾乾淨。」

「所以,只剩了一個結論,兇手殺人,是在風雨止歇之後。」

不必再往下說了,眾人的目光都彙集在那美艷的女子身上。三娘子的嘴角猶自掛著那絲淺笑,也並不駁斥,或者她已知道這一切是無法駁斥的?

馬鐫麟清咳一聲道:「喇嘛或許忘了,這金帳背面還有一個小窗。」索南貢笑笑,漫步踱到那小窗下面道:「這小窗不過半尺見方,就算是縮骨功高手,也不可能讓身體從這個小窗通過。」馬鐫麟道:「或許不是兇手從這個小窗進來的。比如,兇手是在小窗外殺人?」

索南貢道:「前輩的意思是說運用苗疆鋸齒碟之類的暗器,殺人後再將兇器收回?但是從大汗屍身所在處來看,他死傷的位置是在床邊,離小窗甚遠。且中間有帳篷的支柱阻擋,從小窗根本看不到大汗的所在,很難隔遠殺人。而且兇手即使殺了大汗,又怎麼能取出他的頭顱,放在帳外呢?」

馬鐫膦沉默。這些他又豈會想不到,不過是說出來圖一個萬一罷了。

三娘子冷笑:「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說兇手是雨後殺人而已。就憑這就認定我是兇手?」索南貢稍想了一想,道:「諸位可否隨我來?」

此刻,太陽已升得高高的,兩邊的山路依稀可以聽到人馬之聲。也許用不了多久,山路就會貫通,或者從東方,或者從西方……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俺答的金帳,霍驚雷隱隱能感覺到他們想要去哪裡,隨手摸了摸懷中的紙筆,臉上的冷笑譏誚之意更濃。

這個局,變得越發有意思了。

馬鐫麟和陳元度交換了一個眼神。陳元度的神情依舊,淡漠而鎮定,似乎這即將轟動天下的大事,對他也沒有絲毫震動。他是軍人,盟約若成,解甲歸田,盟約不成,沙場鏖戰,僅此而已!

待俺答之死的衝擊漸漸淡去,馬鐫麟只覺得一陣疲憊。他不是霍驚雷,他毫不關心究竟是白蓮教神通廣大,還是蒙古內部紛爭造成了俺答之死,他只想找出辦法,如何解決這件事,解決這因為俺答之死即將帶來的動蕩。

俺答一死,盟約的基礎不復存在,難道邊關要重現戰火?難道自己放棄了如此之多,多年辛苦為之奮鬥的一切會這麼容易地被傾覆?

馬鐫麟不由苦笑——自己一直自況豪傑,但當今日與手足般的子弟兵被驚雷隔開,他才發現,沒有了那些依靠,自己竟然也似失去了一半的豪氣,變得進退無度,只能默默看著事態的發展,等待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遊俠心中有了種種顧忌,當離開了那強大的武力,離開了壓倒性的優勢,就不敢做任何嘗試了?

而一切,即將走向何方?

「到了!」定下神來,眾人才發現,這裡已是三娘子的營帳。雖然是女子所居,帳內卻鮮有脂粉之氣,大弓長刀、獸皮金戈,只有比普通營帳整潔得多的被褥擺設稍稍證明了這裡主人的身份。收拾整潔的小桌上,赫然擺著昨日馬鐫麟送出的碎玉杯。

索南貢照例合十禱告,然後方取出懷內的玉匣,輕輕取出青雲蟾蜍。

被放在小桌上,蟾蜍竟似人一般,左右擺頭看了看,接著「呱」叫了一聲,徑自跳向那玉杯,在杯子內側不住舔舐,彷彿那杯壁的殘酒甚是美味。馬鐫麟不禁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索南貢收起玉蛙,嘆道:「如何?大汗平日甚為小心,若想讓他毫無防備地吃下迷藥,當然只有三娘子你才有可能做到。待殺害大汗後,你為了免除大家的懷疑,順手將迷酒潑掉,又取走了大汗的酒杯,將自己的酒杯放在桌上,這樣大家就不會想到大汗曾經中毒。可惜你算錯了兩件事,一是這對毒甚為靈敏的青玉蟾蜍,二是巨山木。」

「平日里大汗的金帳都是直接扎在地下,如此,則你潑下的毒酒會滲入地下,同時即使風雨時打開帳篷也很難分辨。可惜此次大汗為了防備刺客,特意將聖識大喇嘛所贈的巨山木鋪滿了金帳,巨山木不能滲水,你這才露出了馬腳。」

三娘子面色慘白,看著那猶自晃動的酒杯,並不言語。她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了羅網,一個無法辯解的羅網。這酒杯之事還可以強辯是被人陷害,但那風雨之下的木門……索南貢看三娘子不言語,接道:「佛祖在上,你殺人之後又想嫁禍白蓮,這才故意留下那記號。但你又何必砍下大汗的首級!什麼樣的仇恨讓你非要如此褻瀆屍身?」

一直沉默不語的兀都此刻突然開口,怒喝道:「我知道!」這一句話說得竟然沒有結巴。刀光驟然亮起,斜斜砍向那絕色的妖嬈。

眾人離得甚遠,一時不及反應,三娘子下意識地雙手一撐。

眾人看到一幕宛如魔術般的景象,三娘子雙手空空,間隔兩尺左右舉在胸前,就在她雙手之間,兀都的狼首長刀彷彿陷入了無形的羅網,再難寸進。

囚龍絲!三娘子的獨門武器,連在她雙手的中指指環之上,無色透明,目力難見,堅韌無比,利如刀劍。兀都卻冷笑一聲,收回長刀。眾人也瞬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娘子想來是用自己最為順手的兵器殺死的俺答,但囚龍絲造成的傷痕過於細小,與普通刀劍差異甚大,那三娘子為了掩飾這點破綻,便索性把俺答的頭顱整個砍了下來。一切的謎團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索南貢再次嘆息一聲:「夫人,您還有什麼想要說的?」三娘子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帶著一絲惶恐,但更多的卻是不屑:「索南貢,你在兀都身上下了太多本錢,自然不想血本無歸。話都讓你們說光了,我還說什麼?」

兀都怒吼一聲。拔刀攻上。

馬鐫麟伸手摸向腰中的長刀,握緊刀柄,卻終於又鬆開了手掌。眾人似乎都沒有插手的意思,場間一時成了兀都和三娘子的單打獨鬥。

兀都身為金帳衛士之首,武功委實高過三娘子太多,不出十招,三娘子一聲慘叫,背上已中兀都一刀,她竭力閃避,仍然遲了,一大塊皮肉伴著鮮血被這刀劃掉,落在塵土之上。三娘子疼得一個哆嗦,手上頓時慢了。兀都冷笑一聲,手中長刀刀光愈盛,便要把這殺死大汗的兇手斃於刀下!

「錚!」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兀都只覺一股大力湧來,不禁後退一步。陳元度也後退半步,緩緩收起手掌,掌緣猶自閃爍著金鐵般的寒光。

「做……做什麼?」兀都雖然勇猛,卻也知道此時實力對比於己方不利,當即收回長刀,只朝陳元度怒喝道。陳元度眉頭皺著,似乎很不情願說話,沉聲道:「即使她是兇手,你也無權殺人。」

兀都大怒,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反駁,臉色通紅。馬鐫麟踏前一步,和陳元度並肩站在一處。霍驚雷冷笑一聲,也站上前來。

索南貢看情勢有些不對,想到眾人已經隱隱有些懷疑自己和兀都私下勾結,當即也走上前來,兩邊勸解道:「陳將軍所說的甚是有理。即使她是殺人兇手,但她終究是大汗的妃子。大汗之死非同小可,兀都將軍不可擅自動手,須得將其交給部落長老公議發落。將軍能生擒此兇手,立下了大功一件,下一任的大汗之位定然是將軍的。陳將軍,如此決斷可好?」

索南貢雖然孤身一人,但他實際代表了青海大喇嘛寺內那神秘的聖識喇嘛的態度,不可輕忽。陳元度只是一時看不慣兀都的囂張,卻並不是真想維護那女子,聞言和馬鐫麟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兀都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點點頭,收起長刀,忽地轉向馬鐫麟道:「會……會盟,繼續!朋友!」

雖然只是六個字,不過馬鐫麟已然聽懂了兀都的話。這是一份保證,或者說,是一份交換的條件一如果兀都成功替代俺答,成為草原之主,盟約不會變,和平依然會降臨。俺答一死,權力的真空必然引起爭鬥,兀都雖然實力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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