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封城 真相·冥誓

莫非平伏在倚醉樓的樓頂,小心翼翼地撥開瓦片,只見二樓整層只有兩個客人對坐,正是張延和失蹤了的玉君寰。

兩人所坐的位置恰好是當日左寒被射死時的所坐之處。

玉君寰的臉上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直直盯著張延。張延似乎心事重重,青衫上點點血跡,看起來甚是驚心。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樓內靜得可怕。

莫非平暗自慶幸,自己的直覺果然沒錯,這件事還有可為。看情形,張延的想法應當和自己一樣,這案子肯定另有玄機。

底下二人遲遲不開口,莫非平開始有些神思不屬。

想到剛才看到的,張延、白千帆兄弟反目的情形,莫非平不禁一樣心下凄然。

想不到名動江湖的白髮浮雲白千帆竟是如此的結局。而自己將來的結局,又會是什麼呢?

姜上鳴、李懷戚、莫非平,自己用過的每一個名字都成為了江湖的一段傳奇,可是莫非平自己清楚,那些都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是七殺,是捨棄了所有原本人生的七殺。

莫非平自嘲地一笑,連他自己都一時想不起,他最初的名字,那個曾經掛在父母嘴邊,曾經被青梅竹馬的戀人呼喚過的名字。究竟是什麼了。

我是誰?在江湖廝混了太久,竟然連自己的根都搞不清楚了么?

白衣侯最後跟自己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玉肅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自己究竟是在哪裡露出了破綻?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樓中的張延開口道:「二公子約我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莫非平精神大振,忙側耳細聽。

只聽玉君寰冷笑一聲道:「以張神捕的聰明,在下想說什麼,神捕自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吧?不過只怕神捕聽了之後會後悔。」

玉君寰此時的聲音又沙又啞,聽起來直如鬼哭,讓樓頂的莫非平都不寒而慄。

張延道:「二公子想說什麼,最好儘快,令兄現在應該已到了南鶴居。想必他立刻就會發現有詐,呆會兒等他找到這來,你想說只怕也沒機會了。」

玉君寰大笑:「好,你想知道此事的真相么?那麼我就全都告訴你!」

「那年,我遇見了左憐。」

「我從不相信人間有真正的愛情,也不相信有女人能讓我動心。在那之前,雖經歷紅粉無數,我卻一直都逢場作戲,從沒有讓一個人在心中留下一點痕迹。」

「可是,就在那一次。那一次,我甚至都沒能看清她的臉,可是我卻發現,我竟然再也無法忘記她。」

「後來她告訴我,她也是一樣的。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三生緣定,我們註定要相遇。躲也躲不開。」

「可是這緣分,不像是上天的恩賜,倒像是上天給我們開的一個大玩笑。」

「你能理解嗎?我們兩個從一開始就註定沒有未來。無論如何,左玉兩家世代用鮮血結成的仇恨生生阻隔在我們中間。」

「如果是其他任何的阻礙,我們都可以無視,可是我們不能無視我們的家族,我們的親人。」

「我們都蔑視那些恩恩怨怨,那是上代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我們都希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但是無論我們如何掙扎,還是越不過那鮮血凝成的仇恨。我們更不敢想像對我們寄予厚望的親人們知道這段愛情之後的傷心。」

「你無法體會我們的心情,我們每一次相會,都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絕望。我們想儘力忘掉它,可那絕望就像是個幽靈,永遠都在我們的身後盤旋,提醒著我們,幸福的時光,只如曇花一般的美麗,沒有可能留存。」

「我們相處了兩年。你想像不到我們所受的折磨。我家和左家衝突不斷,每一次新的衝突都變成了我們更深一層的噩夢,都加劇了我們的絕望。我們身隔遙遠,只能偷偷地思念著遠方的人。」

「我們甚至想,就在下一次,讓我們到戰場上相會,彼此把利劍插入對方的胸膛,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相聚。也許,這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憐兒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她甚至比我這個男人還要堅強得多。我深愛她,我相信對於我,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可是每次看到她眼底燃燒的那團火,連我都感到心悸。」

雖是在回憶這樣一段足以讓任何聞者動容的凄美戀情,玉君寰的聲音卻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彷彿是在講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了纖纖。」

「那是在揚州,因為一部古琴,我們偶然結識。」

「軟弱的男人是不能寂寞的。那時候,我的內心充滿了絕望,我的每一步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我不能對任何人表露出一點心跡。而纖纖。恰好在這個時候走入了我的生活。」

「和憐兒不同,纖纖更像一個女人。她軟弱、柔情、善解人意,她把自己的人生全部交給了所愛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愛她,我愛的是憐兒。但是我管不住自己。我怕再寂寞下去,我就會發瘋。」

「纖纖太單純,她一心一意愛上了我,愛上了我這個懦弱的男人,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了我。而我這個懦夫,既無力支撐我和憐兒的愛情,也無力抵抗纖纖那甜蜜的誘惑。」

「大哥前來赴任,臨行前忽然決定要帶我一起來。就在此時,我收到纖纖的信。」

「她告訴我,她有了身孕。她知道我要來封州,所以她也會接受封州酒樓老闆的邀約,在此告別江湖生涯,嫁入玉家。」

「我要瘋了,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我要如何面對憐兒,又如何面對纖纖?難道告訴她,我跟她只是逢場作戲,肚子里的孩子讓她自己解決?我雖然不是好人,卻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既然想不出解決的方法,我索性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進入封州城時,感覺和待死的囚徒一樣。」

「本來這也只是我們三個人的問題。可是沒想到,就在那一晚,那一晚……」

聽到此處,張延和莫非平不由都加倍留上了神,終於說到了他們關心的正題,左寒之死的謎底終於要被揭開了!

「你怕也猜到了,倚醉樓後面的那個小屋便是我和憐兒相聚的愛巢。也是射死左寒的地方。」

「沒想到,那一夜竟然峰迴路轉。我剛剛來到封州,當夜我和憐兒相聚方散,大哥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原本我們自以為瞞過了天下人,其實大哥和左鋒早就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們沒有揭穿我們,一則顧及親情,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左玉兩家近年來實力大損,對抗咄咄逼人的天殺盟全都力不從心。爹和左鋒早就有結盟對抗天殺盟的打算。而我和憐兒的戀情,正好給他們的打算搭上了關鍵的一座橋!」

「沒有選擇,既然我們姓玉、姓左,那麼自從我們一出生起,就已經和家族聯繫在了一起。我們是家族的一員,也是家族的棋子。」

「想起來真覺得好笑。之前,因為家族,我們的戀情只有絕望,而如今,同樣是為了家族,我們則必須結合——無論是什麼結果,我們除了任由家族擺布外,實在沒有別的選擇。」

「但是無論如何,這個消息還是讓我欣喜若狂。我實在想不到,人間竟然真的會有如此的柳暗花明。也許是上天折磨我們夠了,終於肯給我們一點希望了。」

「但是大哥下面的話就像晴天霹靂,一時震暈了我的腦子。」

「大哥告訴我,我和左憐的婚事必須成功,不容許有任何阻礙。所以,我們必須殺了蘇纖纖。」

「原來蘇纖纖的事情大哥也早就知道了,大概蘇纖纖給我的信在到我手之前就已經被大哥看過了。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自以為聰明,其實一直都在大哥的手心裡跳舞。」

「我爹和左鋒,以及我們兩家上層的大部分人都明白,若不想讓整個天下全部落入張居正手上,不想讓我們這兩個世家就此在江湖上除名,結盟是唯一的選擇。」

「但玉左兩家實在是血仇太深,在我們族中任何一個人心中,對方都是天生的敵人。此刻突然決定結盟,必定會有大批弟子們反對。兩家上層就算能夠強行壓下,這也如同刀尖上的平衡,脆弱得很!」

「說服他們,光靠理智的計算不行。事實上,很多長老反對時都曾經狂熱地提出,馬上去攻打左家,讓兩家兩敗俱傷,寧可便宜了凌霄,也要讓左家給我們陪葬。」

「而我和憐兒的戀情卻給了兩家一個絕好的機會。有什麼比一對情人曲折的戀情更能打動人心?一對在血仇的籠罩下無望而可憐的年輕人,深明大義的族人,終成眷屬的美好解決……這傳奇般的戀情將大大減緩結盟的決定所受到的來自下層的壓力。」

「但是對應的,如果這場戀情中間出現了任何意外,可以預見,所激起的反彈也將會遠遠超過目前。」

看著眼前滔滔不絕,面色憔悴的年輕人,張延微微一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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