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封城 故主·詭計

沒有去過監獄的人,永遠也想像不出其間殘酷的景象:

——犯人的哀號,獄卒的怒喝,發自身心深處的腐敗氣味,銹跡斑斑的刑具和鐵欄,有氣無力、餓鬼一般遊盪的囚犯,彷彿已經凝固到可以觸摸的絕望……一切的一切都讓這裡彷彿是無人能夠超度的無間地獄。

而對這地獄一般的情景,張延和白千帆卻早已司空見慣。

此刻,兩人面無表情地穿過監舍,盡頭處,白千帆俯身在不知什麼地方一拉,一條三尺見方的黝黑地道便出現在二人面前。

張延示意白千帆留下看守,自己慢慢走下。

地道並不長,不久便可見到石壁,眼看已無通路,張延默運玄功,名動天下的悲梵掌重重按在牆上。

隨著「嘎吱」聲響,整面牆壁慢慢升起,便見一條窄窄的石甬道和奉命看守此地的風、雲、虎、豹四名大內高手——這裡就是通向關押欽命要犯白衣侯朱煌「聽風閣」的唯一通路。

每次來到此地,張延都不禁失笑——此地明明深陷地下,連一絲風都沒有,卻起名叫聽風閣。不知道當初起名之人是誰,竟如此有幽默感。

此次,自己將莫非平關在這裡實在也是迫不得已。目下整個封州也只有這裡,才能安全地容下知州玉家和左家的共同敵人莫非平——此地由皇帝敕封,又有大內高手看守,只認生死珏不認人,只有神捕張延才蒙恩准,可以自由出入。

只是白衣侯朱煌與天殺盟恩怨頗重,若真如自己所料,莫非平乃天殺盟的人,則此刻雖然雙方都是階下囚,料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卻也讓人無法完全放心,故而張延傷勢稍一平復,便即趕來。

張延心下思索,手中拿出生死珏對四守衛一晃,四人也不知看清沒有,微一點頭便讓開了道路一兩年了,白衣侯昔日的班底早已煙消雲散,此地安安靜靜沒出過一點事,就算是如何警惕的守衛,也會鬆懈吧?

不過這其實並無關係,即使此地無人守候,光憑門外那連張延都不完全清楚的機關布置,也完全足以讓任何意圖不軌者折戟。

胡思亂想中,張延走向了甬道盡頭。

小小斗室,鐵門緊鎖,莫非平看著眼前的「故主」,心緒甚是複雜。

已經兩年了!

就在兩年前,自己三兄弟終於將這個站在雲端的天下第一人拉下了地獄,實現了昔日的誓言!

除了他們三人和朱煌,誰也不知道,對於白衣侯的覆亡,起的作用最大的,並不是白衣侯最大的敵人——天殺盟中處心積慮的破軍、貪狼,也不是獨戰十三高手、力擒白衣侯的左鋒,更不是朝堂上運籌帷幄的首輔張居正,而是他,曾經的白衣侯第一愛將。

那時候他的名字叫李懷戚。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白衣侯手下第一愛將李懷戚,文才武略,舉世無雙,更兼忠心耿耿,為白衣侯十方殺伐,征戰無數。

兩年前,白衣侯事敗,眾叛親離,只有李懷戚為他孤身抵擋天殺盟眾多追兵。

傳說中,那一日他以血肉之軀力拒三百鐵騎,一戰之下,足令風雲變色、草木含悲;

傳說中,直至李懷戚力竭戰死為止,都沒有一騎得以衝過他的身側;

傳說中,即使已然身死,他的屍體仍然直挺挺地站立,扼守著那追擊白衣侯的唯一一條通路!

據說,當日天殺盟主凌霄都不禁為之動容,不顧朝廷「必須將白衣侯餘黨曝屍示眾」的命令,將李懷戚的屍身厚葬。

於是說起白衣侯,江湖中雖然褒貶不一,但提起李懷戚,幾乎所有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贊一聲:好漢子!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一切其實只是一場戲。

李懷戚死了,白衣侯敗了,江湖上則多了一位獨行的俠客——莫非平。

殘酒已冷,莫非平愣愣地轉動著手中的酒杯。

清秀的侍婢蟬兒輕盈走過,又為他滿滿斟上一杯酒,笑道:「發愁,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害怕呆會兒被玉肅掐死?」

這個昔日的外號讓莫非平一愣,上一次聽到這個稱呼,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當自己為了目的投身侯府的時候,當自己還是李懷戚的時候……

眼前這位曾是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只是現在,她定是恨我入骨了吧?

莫非平突地大笑,瞬間恢複了粗豪的神態,一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大笑道:「這老狐狸想殺我?他奶奶的,指不定誰掐死誰呢!」

朱煌突然開口,卻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話:「聽說你最近在關外盤桓了一段?」

莫非平一愣,點了點頭,低聲道:「侯爺的消息好靈通啊。不錯,當年那件事你也知道,我還是想再看看大哥他們……」

蟬兒的笑容越發甜了,又給莫非平斟上了一杯,細聲道:「發愁啊,你可太聰明了,但我若是凌霄,一定……」

話未說完,卻聽一聲清脆的鈴聲傳來。

蟬兒一聽笑道:「好了,張延要到了,你準備好受審吧。」

屋內的情景倒有些出乎張延的預料:小桌殘酒,相坐對酌,侍婢捧壺……只看眼前的情景,這儼然是老友重逢歡聚。

略帶陰鬱的李懷戚此刻已經完全恢複成了洒脫豪爽的莫非平,就聽他大笑道:「你個好小子,把我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可悶死老子了!你還不趕緊去查案,好還老子個清白,還有空下來閑逛?」

張延也不生氣,緩緩道:「我下來就是為了查案的,難道還要我把你提上去審?」

莫非平大笑道:「他奶奶的,你以為老子會害怕?你敢把老子提上去么?」

張延一滯,自己的確是不敢把他提上去的。此人有嫌疑殺了左家狀元郎,恐怕現在不論是玉家人還是左家人,都是欲殺之而後快的,若不是自己倚仗特權把他關入此地,恐怕他此刻早已被人亂刀分屍。

大步走進房門,蟬兒早已乖巧地加了一副碗筷。

張延拿起酒杯,長嘆了口氣。眼前的千頭萬緒讓這個天下第一神捕也不由憂心忡忡。

「人是不是你殺的?」

張延問得開門見山,莫非平答得也甚是痛快:「不是,老子又不姓玉,殺那姓左的小毛孩做什麼?難道你以為老子看上了蘇纖纖,爭風吃醋么?」言必,他自己已是一陣大笑。

張延不為所動,微笑道:「好,既然你說起動機,我便再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天殺盟的人?」

莫非平一愣,旋即大笑,聲音在這小小斗室中回應不斷:「是!既然侯爺在這裡,那我索性多告訴你一點——我是,七殺!」

饒是張延已經作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聞聽此言仍不由大吃一驚。

紫薇斗數有雲,七殺星、貪狼星、破軍星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時,就是所謂的「殺、破、狼」格局。

江湖自古傳言:三星聚合,天下易主!

而現在,提起這三顆凶星,江湖中人聯想到的,一定是新近崛起、席捲天下的天殺盟。

近年江湖多事,七大勢力紛紛或受損,或覆滅,使得原本默默無聞的天殺盟成為最大的贏家。

天殺盟挾擊敗白衣侯的餘威,聯合朝中首輔張居正,趁亂崛起,軟硬兼施之下,竟聯合了實力大損的金刀門與龍馬牧場,加上雲貴蠱神會、海南雲龍幫,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天殺盟一舉躍居為當今江湖最大的勢力。

近來,天殺盟下有殺、破、狼衝鋒陷陣,上有權相張居正一力支持,更是屢屢向外擴張,將僅余的幾個大門派打壓得抬不起頭來,已隱隱有席捲天下之勢。

七殺為攪亂世界之賊,破軍為縱橫天下之將,貪狼為奸險詭詐之士。以這三顆命定天下的凶星命名自己,天殺盟想要獨霸江湖的野心已經不言自明。

三星中,破軍為天殺盟的盟主凌霄,手掌聯盟七部二十八組精銳,衝鋒陷陣,攻無不克;貪狼為聯盟總管欒景天,坐居本鎮,決勝千里。

當年這幾個年輕人歃血組成天殺盟,傳檄江湖,誓要覆滅白衣侯之時,江湖人多嗤之以鼻,只覺這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是螳臂當車。但隨著兩年前,白衣侯折戟沉沙,再沒人敢小看這掀起滔天風暴的天殺盟,敢小看這兩個扳倒高山的無名小輩——凌霄、欒景天;而隨著近年來天殺盟的無往不利,這兩人更是名聲鵲起,幾有壓過當日的白衣侯或今日天下第一左鋒的勢頭。

破軍、貪狼二人如今均是名滿天下的一方之豪,唯有這「七殺」依然神秘至極,沒人知道這殺性最大的凶星姓甚名誰,甚至有人懷疑,世上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人。

也有人說,七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組人,是天殺盟派往其他門派卧底的統稱。

張延本來只是推測莫非平是天殺盟的屬下,或者與之有些淵源,此次他刺殺左寒的動機自然是要挑動左玉兩家爭鬥,從中牟利,卻萬萬沒有想到,這莫非平竟然是天殺盟里的第三號人物。這一向獨來獨往的無影弓竟然是旨在擾亂天下的七殺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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