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疑雲 第二節 秋聲振

卻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一蓑風雨任平生果然名不虛傳。在下秋聲振拜會各位少年英雄。」隨著最後一個字,只見一襲白衣自對面山壁巨石的陰影中緩緩浮起,月光映照下,說不出的詭異。

任平生淡淡道:「樓主謬讚,在下愧不敢當。」秋聲振微笑道:「諸位此番行事,的確出乎秋某預料……」

驟聽一聲大喝:「要打便打,何必廢話!」語氣激昂,聲音卻有些稚嫩,正是七弟豐十一。

秋聲振在強敵環伺之下,竟似毫不在意,聞言更是身形一矮,徑自在巨石上坐下:「魔刀豐十一?日間一見,七旋十三斬果然不愧魔刀之名。可惜你心浮氣躁,刀法中斧鑿之跡太顯,若能沉下心來磨鍊刀法,將來,你的武功或能超過你大哥也說不定。」豐十一的娃娃臉本來帶著笑意,聽完笑容卻一斂,眼睛不自覺向旁邊的顏芷煙瞧去。

凌霄眼見七弟氣勢頓減,當即插口:「樓主何必多說廢話,拖延時間。你帶來多少人不妨一併現身,就是千軍萬馬,我們兄弟也不放在眼裡!」雖經白日一場落水逃亡,此刻的凌霄一身錦衣,卻看不出絲毫破損污垢,他長身玉立,一股貴氣撲面而來,右手按住劍柄,左手隱在袖中,有點點微光透出。

秋聲振的面目依舊掩在斗篷下,但不知為何,眾人一時竟都感覺到他的目光流轉,轉向貴公子般的凌霄,看了看才道:「閣下是凌霄?既不放在眼裡,又何必多此一問?閣下心思太重,卻不是什麼好事。」凌霄張了張嘴,卻終究沒發出聲音。

任平生忽覺不妥。眼見這秋聲振好整以暇地和兄弟們東拉西扯,竟讓他產生一種錯覺:不是自己的一眾兄弟包圍住了這強敵,倒反像是這唯劍樓主一人包圍了自己的一眾兄弟。他當即踏前一步道:「樓主既然能追蹤到此,不是光來閑話家常的吧?」

秋聲振輕聲一笑,答非所問道:「任兄,江湖之人將任平生與白衣侯齊名,白衣侯也一向視你們兄弟為心腹之患。說實話,我卻一直不服。論武功,你武功雖然高絕,卻只怕未必是我對手,更別提和白衣侯相比;論行事,此番千里馳援龍馬牧場,雖然救出了個孤家寡人的馬鐫麟,卻讓你們方才險些全軍覆沒,在我看來,這是最要不得的婦人之仁;論謀略,你雖然布置好了退路,卻被我一劍截斷,雖然最後你夠果斷,跳河逃生,能多活到此刻,但在我看來,卻也不過是狗急跳牆而已。其實你方才明明已經踏上生路,卻為這些人返回送死,更是笨蛋作風!」

耳聽秋聲振口中儘是對任平生的不敬之詞,眾人都是大怒,方待喝止駁斥,卻聽秋聲振續道:「本來如果只是這樣,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對手,我怕早就返回侯府復命了。可是最後,看到你們這些人一起跳入鷹愁澗的模樣,卻讓我改變了主意!

「在場這麼多人,有的心思細密,有的陰鷙多疑,有的不諳水性,可聽到你一聲令下,竟全都跳入洪水。而我,竟看不到一絲猶疑和絕望。

「他們似乎都認為只要是你,就一定能帶領他們走出一條生路。即使那是一條怎麼看都無望的死路,他們仍對你抱持這種盲目的信任!

「除了在白衣侯身上,我從未見過別的人能給人這種不敗的信念。不可否認,正是這信念創造了奇蹟,也是你的這種能力讓我下定了決心。

「你們必須被剷除!」

秋聲振一番長篇大論說完,眾人一時未及回答,豐十一反應最快,鏘一聲彎刀出鞘,笑道:「光說不練。你有本事就動手,看誰剷除誰!」

秋聲振朗聲一笑,身形緩緩升起:「今天還不是時候。我雖覺得你們所謂的俠義都是傻瓜行徑,卻也有幾分尊敬你們這些笨蛋,不想讓你們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今天晚上我特意來提醒:捕獵已經開始。」

雙方隔山相望,便是再好的輕功也難於瞬間跨越這鴻溝。七兄弟明知此刻敵寡我眾,以後敵人必定潛行,再難找到這樣好的圍攻機會,卻偏偏毫無辦法,只能看著秋聲振好整以暇地撣撣衣上塵土,緩步離開。

秋聲振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轉過身來:「忽然覺得這樣對你們還是不公平,不如我再多告訴你們點情報。」說著,他轉向凌霄,「方才,你問我有多少人一起追來,現在告訴你,只有我一人,而且應該不會還有人敢從鷹愁澗游過來。不過,我卻並不是孤身和你們戰鬥。你們的兄弟中有一個乃是我的屬下,也是昔日白衣侯布下的卧底。

「你們要小心,殺人的劍也許會從背後刺來!

「日出開戰,不死不休!」下完這最後的八字戰書,不再看心神巨震的眾人一眼,秋聲振悠然離去。

篝火熊熊燃燒,火焰變化莫測,不時蹦出的火星發出的聲音異常清晰。烏雲慢慢布滿頭頂,墨染般的夜如實物般壓在這與世隔絕的小谷中。眾兄弟一時都沒了睡意,圍坐在篝火旁,卻都不說話,只有顏芷煙手中拿著一截樹枝,調弄著篝火的木柴。

在以為脫險的輕鬆時刻,強敵卻突然現身。不得不說,秋聲振選了一個最適合的時間出場。

黑暗抵抗著篝火微弱的光亮。想到那恐怖的敵人就潛藏在黑暗中的某處,籌劃著一場血腥的捕獵,特別是想到敵人最後所說的一番話——

你們的兄弟中有一個乃是我的屬下,也是昔日白衣侯布下的卧底。

真的么?這一干生死與共、血濃於水的兄弟中竟然有這麼個異類,一個一直潛伏、冷眼看著眾人、算計著兄弟血肉的猛獸?他又是誰?

任平生突然開口:「謝謝大家!」這毫無來由的一句話,大部分人聽了都是一愣,只有顏芷煙悄悄橫過一眼,眼中滿是溫柔。

「謝謝大家對我的信任。方才秋聲振最少有一件事情說對了,是我們相互間的信任創造了奇蹟。」眾人精神都是一振。方才險死還生的一戰,是絕境中得生的奇蹟,是兄弟們相互扶持創造的奇蹟!

任平生續道:「所以,我請求大家再盲目地相信我一次,相信彼此一次——我們之中,只有兄弟,沒有敵人!」不願出口的疑慮就這樣被揭開,眾人反而少了顧慮。豐十一立刻介面道:「這是自然,傻子都看得出是秋聲振那廝在挑撥離間。」凌霄輕輕揮開飛過的一縷青煙,笑道:「對。可惜秋聲振錯了,他不了解我們這些生死兄弟,又豈是幾句話就能挑撥的?我倒相信他說只有一人在此,這番挑撥,明顯是因為心虛!」

任平生臉色轉回一貫的悠然:「二弟說得不錯,但大家也不可掉以輕心。獨坐數寒蟬,一劍秋聲振。這人是江湖七大勢力之一的唯劍樓之主,據說出道以來未曾一敗。同時雖未經證實,但看此番行事,他是白衣侯手下的傳說應該非虛。此番他既下戰書,我們兄弟自不能避戰。只是大家要小心他突施偷襲。」

心結既解,氣氛便變得活躍起來。顏芷煙輕笑道:「秋聲振還有一項沒說錯,你就是個笨蛋。白天你都已踏上實地,反身回來也不過是多了一隻落湯雞,又有什麼用?」任平生忽然沉默,並不答話。凌霄卻笑道:「六妹明知故問,大哥平日總教我們什麼——」

「生為兄弟,不離不棄!」一眾兄弟合聲說出的八個字打破了這夜色沉寂,微光乍現,彎月再次露出笑顏。

七月初十,夜。火光搖曳,任平生並沒睡著。

在一眾兄弟們面前,他是大哥,是他們的希望,決不能露出一絲彷徨,一絲猶疑。但當他獨自思索的此刻,卻發現那種從未體驗過的心悸,卻仍然纏繞在他心間。

昨夜秋聲振突然現身,下達戰書。驚鴻一現之後,便又消失了。這小小山谷中不僅密林遍布,更有無數死地絕壁,地形複雜,要想從中找出一個意圖隱匿的高手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雖然任平生表面依舊悠然自得,心中的緊張卻是與日俱增。

為什麼會這樣,是什麼讓自己如此不安?

秋聲振的確很強大,但就算是直面號稱天下第一的白蓮教主,也未曾讓自己產生一絲恐懼;現在的境況的確很是危險,可就算是對戰陳元度數萬大軍合圍,自己也未曾有過一絲焦慮。

那現在,自己的不安究竟因何而起?

彷彿囚籠中的洪荒猛獸掙脫了鎖鏈,彷彿黑暗中的影子也在警告自己,彷彿山谷中的一眾精靈都在向自己低語:——小心!

究竟是什麼,讓自己體驗著這從未有過的倉皇?

任平生正自思量,忽覺一陣細微風聲,已聞得一股處子幽香靠近。他已知道是誰,張眼一瞧,果見一張無瑕的秀目在面前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卻是顏芷煙。眼見任平生睜眼,顏芷煙伸出食指,輕輕晃了晃,止住他的詢問,低聲道:「來,我帶你去看些好東西。」

眼見一切正常,任平生也就隨著顏芷煙輕手輕腳地朝山洞深處走去。兩人都是輕功卓絕之人,此刻故意放輕腳步,不僅眾人沒醒,便是守在洞外的凌霄也未發現。

洞愈行愈深,月光越發稀薄,轉過幾個彎後,眼前已是漆黑一片。火摺子白天早已在水中失落,此刻二人已全憑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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