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鏡幻虛空 第六章 一劍斬下十九人頭

「楊天……楊天……」她努力地睜開眼。

「他在哪裡?」我靠近她的臉,那張臉因急劇失血而變得蒼白如紙,不再有那副邪惡詭譎的表情。

「金字……塔里,他在金字塔里……」她看清了我,唇角忽然浮起牽強的笑容,「我……醒了,我已經醒了,你是……他的……他的……」

我接上去:「我是他的弟弟楊風,告訴我,是哪座金字塔?哪一座?」如果牽扯到金字塔的話,必然是在埃及,這一點與土裂汗大神曾經說過的話能夠相互印證起來。

唐清艱難地搖頭:「不……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和幻像魔……交手,一直在激烈地交手……把整座金字塔打碎了,然後……地震發生,幾百噸沙子傾瀉下來,把出口封閉住,他們……糾纏在一起,彼此鎖住……你去救他……」

她喘了口氣,無數血泡從她的傷口和嘴角一起冒出來。

「下雪……了,這個世界真是美好,而且……噩夢也醒了,我想……回家——」她的話到這裡便停止了,雙眼失神地向上望著。

她死了,只留下斷斷續續的幾句話,比晦澀的預言更難懂,讓我無從連綴起一條完整的線索。阿爾法的劍鋒上蘊含著某種魔力,一旦刺入,彷彿連人的生命力都瞬間斬斷了。

我放開她的手,扯動黑袍,將她的臉慢慢蓋住。雪越下越大,轉瞬之間,黑袍變成白袍,她的身子也被純凈的白雪完整地覆蓋起來。

「大哥在金字塔里?土裂汗金字塔的附近——」我的心頭猛的一熱,突然有了撥打電話給鐵娜的衝動。假如能夠發動埃及國內的全部軍隊,在土裂汗金字塔一百公里內掘地搜索,是否能找到大哥的蹤影?

以鐵娜對我的熱忱,做到這一點完全有可能,但我更願意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再去著手這件事。埃及擁有的正規軍隊不過幾十萬,再加上民工、無業游民,就算可以糾集一百萬人的隊伍,在那麼廣袤的沙漠上,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大哥?幻像魔?難道真的如薩罕長老說的,每座金字塔里都藏匿著一個幻像魔,包括在阿爾法親手布置的封印之門山洞裡?」我記起最初谷野神芝交給手術刀的那些奇怪照片,上面顯示,大哥的確在跟一個龐大的石像角力搏鬥著。還有,小燕也從「51號地區」得到過同樣的資料。

可想而知,大哥的確活著,但他的處境並不妙。

我抓了一把雪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搓揉著,徹骨的寒意能讓自己的思想運轉更加敏捷。

「或許土裂汗大神能給我更多的啟迪?」我沒有刻意要幫他破除龍馭大陣,但事實上因為雷傲白的瘋狂舉動,已經間接地促使我參與了破陣的行動,然後阿爾法與唐清的合作結束,他親手殺死唐清,蟲陣崩潰,整個「天旋地轉龍馭大陣」也出現了無法彌補的破綻。

站在我的方位向空院俯瞰,東南、正東、東北三個方向全是空門,正是土裂汗大神衝出地脈來的最佳時機。

唐心、司徒求是、雷傲白緩緩地走出缺口,到了我站立的小樓下面。蟲陣在慘烈的自相殘殺之後,剩餘的毒蟲混亂地向正西退去,一直潰逃向阿房宮的正門,雪地上只剩下亂七八糟的黝黑肢體,但很快也被湮沒在白雪之下。

毒蟲本來受控於唐清的思想,一旦主人死了,當然也就靈性盡失,重新變成毫無意識能力的動物,不存在任何主動攻擊性了。

雪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可以掩蓋住任何最怵目驚心的東西,直到讓大地全部化為蒼茫冷肅的一片純白。

「風先生,我有話要說——」唐心振臂一躍,落在我身邊,一眼看到白雪下覆蓋的屍體,肩頭一陣劇烈顫抖,「她終究還是死了,宿命終究還是……來了。」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每一個字都帶著隱隱的哽咽。

她反覆提到「宿命」,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哥的宿命是什麼?或者我和蘇倫的宿命又是什麼?

小樓下面,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凄愴地對視著,身上的灰袍在飛雪中如同兩面歷經風月而色澤黯淡的旗幟。

「宿命?他們的宿命又是什麼?就是為了由大唐盛世穿越古鏡而來做枉死鬼嗎?」我默默地苦笑著。在他們的世界裡,本來只有殺人和被殺、女人和黃金、成就霸業和遠遁海外,一切都因一面古鏡而驟然起了變化。

當然,猝變的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的人生,還有那段長安城裡爭權奪勢的江山風雨。

「風先生,她說過什麼?有沒有留下關於『潘多拉寶盒』的消息?」唐心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我搖搖頭:「沒有,阿爾法的劍來得太快,臨死之前,她根本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唐小姐,其實,死亡對她而言,是一種幸福,她自己都說『噩夢醒了』,異變為怪物的傀儡,本來就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生命歷程,對嗎?」

唐清的遺言都是關於大哥楊天的,或許她心底里只有這一段記憶是最清晰、最重要的,所以才能在清醒之後迅速說出來。可惜,她和大哥楊天之間究竟曾發生過什麼,究竟有沒有彼此吐露過心跡並且約定過什麼,都已經無從知曉。當然,她的生命結束之後,此前的種種件件愛與不愛、被愛都散佚如煙花蛺蝶,失去了追索的意義。

唐心跪在唐清的身體前,要伸手撥開她臉上的積雪,就在此刻,一聲尖銳的呼嘯聲響起來,比萬噸巨輪的汽笛更高亢嘹亮,唐心伸出的手驀的改變方向,一下子掩在自己耳朵上。

我的耳鼓也被刺痛了,如同針扎一般。

呼嘯聲來自「地脈」下面,我能預感到,龍馭大陣零落,土裂汗大神的反攻馬上就要開始了。接下來,接連五聲呼嘯如同五道拍案驚濤連環而來,一聲高過一聲,一浪猛過一浪,我感到自己胸膛里氣血翻滾,無法自持,立即盤膝坐下,摒息清心,進入物我兩忘的自保狀態,免得被嘯聲震傷。

聽覺消失了,但我清晰地看到空院里的積雪大面積地震顫著,像是被裝在一個巨型簸箕里似的,不停地顛來顛去,被地脈胡亂地吸引進去。

一分鐘之內,空院里再沒有積雪,甚至天空中剛剛飄落的雪花都呈現出一種奇怪的走勢,還沒有落在地上,便自動飄向井口。

阿爾法站在正南方的圍牆上,身體也在隨著那嘯聲而搖晃著,但他雙手始終牢牢地高舉著金劍。

唐心的肩頭向我撞過來,雙手依舊掩在耳朵上,下巴向樓底指著,嘴唇動了動,說的應該是「看」這一個字。

我過於關注空院里的動向,竟然忽視了司徒求是與雷傲白。此時,他們兩個站在小樓的背風面,彼此為對方捂著耳朵,胸膛相靠,勉強對抗著那種巨大的噪音。

「他們是誰?我想他們支持不了太久了。」唐心只開口說了兩句,雙頰驟然漲紅,喉頭一哽,一道血箭無聲地飆了出來,濺在我身邊的雪地上。太強勁的雜訊很容易震傷人的血脈,幸好她還只是嘴裡吐血,如果兩耳、雙眼、鼻孔都被震得出血的話,那就危險了。

我「嗖」的彈起來,雙掌按在她的頸下琵琶骨上,內力一吐,幫助她推宮過血,緩和心肺之間的震蕩,同時附在她耳邊大喝:「別動,照顧好自己,我去救他們。」如果放在平時,我用那麼大聲音在別人耳邊喊話,幾乎能把人的耳朵震聾,但現在有了那種巨大的尖嘯聲在先,我們兩個的耳朵都近乎失聰,再高的聲音都無所謂了。

唐心微微一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緩慢地閉上雙眼。她是非常機警的人,一旦發現情況不妙,會立刻採取自救措施,現在已經無須我分心了。

我跳下小樓,揮掌按在司徒求是的後背正中,絲絲縷縷的鮮血正從他的左耳里滲出來,因為受傷後的雷傲白已經沒有能力替他捂住耳朵。

「我……我不行了……」他吃力地扭過臉來,眼窩裡也有血向外滲著,在那種超出人類忍受極限的雜訊下,他已經受了極重的內傷,但他還是努力幫助師弟捂著耳朵,希望最後得救的是雷傲白。

最危險的環境里,還能顧念別人,司徒求是表現出來的這種同門情誼在今天看來已經彌足珍貴。

「救救他……救救我師弟……救救……」他的嘴唇顫抖著,用力把即將噴出來的鮮血咽了回去。

中毒後的雷傲白比他好不了多少,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兩側顴骨上還有斑斑點點的灰白,像是一隻正在霉爛的橘子。

呼嘯聲停了,我把他們兩個的手拿開,司徒求是晃了晃,靠著牆緩緩地滑了下去,癱倒在牆角。

雷傲白並沒有斬斷自己受傷的手,況且就算割肉求生,也不是一處兩處的事,他索性放棄抵抗,坐在師兄身邊,安心等死。

「風兄弟,我們死了,還送我們回鏡子那裡去,希望能發生奇蹟,死也要死在我們生活的年代。所謂『飄泊百年、落葉歸根』,我們兩個是唐朝人,當然要做唐朝鬼,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位姑娘,『死不瞑目』的滋味並不好受,哈哈……」他很看得開,但笑聲里透露著明顯的中氣不繼,只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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