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倪流的解釋合情合理,但讓他失望的是,父親卻絲毫聽不進去。
「倪流,你說一千道一萬,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覺得你應該拿你姐姐的財產嗎?」倪春雨思想傳統,認為什麼事情都講不過一個理字,夫妻的共同財產,丈夫死後,必須要由妻子繼承,「如果你當我是你的爸爸,你馬上回襄都,簽一個轉讓股份給你姐姐的協議,我就還認你這個兒子。如果你為了錢六親不認,那好,你以後永遠別進這個家門,我也當沒你這個兒子。」
「……」倪流心中一陣悲哀,爸爸一生耿直,但有時也因為過於耿直而不知變通,商場的事情,利益糾葛,人性衝突,瞬息萬變,不是書本上的道理可以一言以蔽之的簡單,大道理他也懂,而且他也相信,除了遠思集團內部有人對宋國文的股份有所想法之外,說不定襄都的其他商界人士,也有意藉此機會染指遠思集團,想要吞併或兼并了遠思集團。
爸爸只認死理,非要以父親的權威壓他一頭,他又該如何應對?
「爸,姐夫當時再三強調,一定要讓我接手他的股份,我想他這樣安排,一定有他的長遠考慮,我不是想吞併姐夫的遺產,是想遵循姐夫的遺願,以告慰姐夫的在天之靈。而且我還可以保證,我接手了股份之後,一定會把遠思集團發揚光大,也會照顧姐姐一輩子。」倪流言語懇切,發自腑臟,想盡最大努力說服爸爸。
「股份在你姐姐手中,她也一樣可以把遠思集團發揚光大。我不管國文出於什麼考慮留下遺囑,我要的是你的一句話,你是不是會把股份還給芳兒?」倪春雨怒氣沖沖地說道,「人生在世,仁義當頭,不仁不義,不配為人!」
「我……」倪流從小就對爸爸的固執畏懼三分,爸爸嚴厲有餘溫情不足,有時刻板得不近人情,長大後他選擇留在石門而不回襄都,未嘗沒有要遠離父權陰影籠罩的考慮,但現在,他知道他不能向爸爸妥協,爸爸老了,他的眼界有限,眼中只有親情只有死理,卻沒有全局的眼光,他就一咬牙說道,「爸,從法律上講,我是姐夫股份的唯一合法繼承人……」
「倪流,你不要跟我冠冕堂皇地講法律,我不聽,從現在起,我沒有你這個兒子!」倪春雨震怒了,「你以後永遠不許再踏進家門一步!」
電話斷了,一聲聲短促的忙音就如一陣陣鑼鼓一樣敲打在倪流的心上,每一下都讓他的心口收縮著疼痛。
真是一次人生的豪賭,倪流一臉落寞地靠在了座椅上,無助而悲傷。宋國文留下一份遺囑,不但挑起了襄都商界的軒然大波,也讓遠思集團陷入了混亂之中,還讓宋國武失去了理智,讓姐姐失去了判斷,讓父親失去了公正,更讓他的整個世界失去了秩序!
表面上看,姐夫的遺囑是一筆意外之財從天而降,讓他從一名窮小子一躍成為遠思集團百分之七十股份的唯一繼承人和遠思集團的未來掌門人,讓他搖身一變青雲直上,華麗的轉身變成襄都乃至中省,不,應該是全國最年輕的億萬富翁!
但誰能料到,風雲變幻之間,未來的美好似乎觸手可及,卻又無比遙遠,現在的他,股份尚未到手,通往遠思集團董事長寶座的道路上更是荊棘遍地,而他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宋國武不惜一切代價要對付他,洪東旭則視他為最大的敵人,姐姐對他誤解並且防他如賊,就連爸爸也以斷絕父子關係相威脅,倪流現在才知道,生前就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宋國文,臨死時的遺囑,是他最後打出的一副怪牌,也是他為世人開的最後一個玩笑,留下的最後一道難題。
「好了,不生氣了,倪流,想開點兒,總有一天,家人會理解你的選擇。」吳小舞搖了搖倪流的胳膊,輕聲安慰,「你不是還有我?我會一直堅定地和你站在一起。」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謝謝你,小舞。」吳小舞的鼓勵對倪流來說,不啻於雪中送炭,他心中一陣溫暖,心情激蕩之下,伸手抱了吳小舞一下,「風雨同舟,風雪兼程,一路有你,三生有幸。」
吳小舞被倪流一抱,臉一紅,用力一把推開倪流:「你怎麼能這樣,動不動就抱人?我可告訴你,倪流,你有女朋友,我有男朋友,一定要注意保持友誼和安全的距離。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下次再抱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吳小舞既嬌羞又氣憤的神態十分惹人愛憐,倪流才不怕她的慍怒,一時心情舒展了不少,呵呵一笑:「說說看,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
「去去去,沒正經。」吳小舞又展顏一笑,素顏清冷月,寒冬獨自開,其美如冬月,清冷而高潔,她伸手一打倪流,「早知道你這樣,就不安慰你了,讓你自怨自艾算了。」
倪流發動了汽車,又想起了什麼,收起了笑容,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小舞,我先送你去辦事處,然後我去單位請個長假。」
吳小舞點頭「嗯」了一聲:「是該有個交待了……我在辦事處等你,另外,五百萬的現金支票,怎麼處理?」
倪流想了一想:「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需要一些錢,這樣,你先兌現了支票,然後你開個戶頭存起來,身上有三五萬的現金就夠了。」
「用我的名字存?」吳小舞眨動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好看而充滿疑問,「就這麼信任我,不怕我攜款私逃了?萬一我真的跑了,你的損失可就大了。」
也確實,宋國文遺留的五百萬現金支票,死無對證,如果吳小舞真的攜款私逃了,倪流還真拿她沒有辦法。
倪流笑了笑:「五百萬現金支票的事情,如果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而且支票還被你藏了起來,你要是想攜款私逃,也不會等到現在。」
「就這些?」吳小舞似乎心有不甘,對倪流的回答不是十分滿意。
倪流不是愣頭愣腦的小年輕,對女孩心思多少能猜到幾分,何況幾日來和吳小舞朝夕相處,對吳小舞平和之中帶有幾分狡黠的性子,也算熟悉了,知道吳小舞是什麼心思,就哈哈一笑:「五百萬雖然也算是一筆巨款,但攜款私逃畢竟風險太大,相比之下,如果投注到我的身上,以後說不定會財色兼收。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權衡得失,肯定會得出和我一路同行是最明智選擇的結論。」
「我呸,真自戀。」吳小舞嘴角上翹,笑意盈盈,「我留下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自己,為了遠思集團的明天。」
「好吧。」倪流不和她鬥嘴了,身為男人,要允許身邊的女孩保持一定的矜持,他一打方向盤,汽車駛入了青石巷,停在了位於56號的一棟辦公樓下面,「你自己上去吧,我不下車了。」
吳小舞點點頭,卻沒有馬上下車,而是打開了遮陽板,倪流以為她要照鏡子,不料她卻從遮陽板裡面拿出一張薄薄的紙,沖倪流揚了一揚:「沒想到吧,五百萬的現金支票被我藏在了遮陽板里。」
倪流可是嚇了一跳:「你可真膽大,萬一有人動車,發現了遮陽板裡面的現金支票,五百萬就有可能不翼而飛了,到時恐怕連誰拿走的都不知道。」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賭一把,輸贏各一半。」吳小舞一咬嘴唇,「再說在當時的情形下,又能藏到哪裡?帶身上,顯然不可能。索性還不如放到遮陽板里,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宋總的賓士雖說公司有權處置,但剛死了人的車,誰也不會去動。」
沒看出來,吳小舞的性格中也有冒險的一面,更讓倪流驚訝的是,吳小舞對人性的把握也有獨到之處,就點頭說道:「必須承認,你的決定十分英明。最後一個問題,你當時怎麼就想到要把支票藏起來,而不是拿出來?難道你早就猜到了我繼承股份的事情會不順利,就想留下五百萬以防萬一?」
「不告訴你。」吳小舞調皮地笑了笑,「等我高興的時候,再告訴你。」
好,不說就不說,倪流也沒勉強,揮了揮手,開車走人。其實他大概猜到了吳小舞的心思,也許在她想來,如果他繼承股份的事情進展不順,或者最後流產,那麼她被集團除名的可能性會是百分之百,與其將全部希望放到股份繼承的成功與否上,不如多留一條後路才是明智之舉,五百萬的巨款,就算兩個人平分,也是許多人一輩子也賺不來的財富。
一路向西疾駛,倪流獨自一人駕駛價值百萬的賓士ML350,心中豪情萬丈。
即使是在省城石門,ML350在周圍大多是十萬二十多萬的滾滾車流中,也如鶴立雞群一般,再加上ML350較高的車身和坐姿,就讓倪流有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人生,高人一等的感覺果然不錯,倪流一邊感慨,一邊告誡自己,現在高高在上的感覺只是錯覺,只是汽車坐姿比較高一些而已,並非是他的身份地位真比別人高上一等,相反,他現在還懸在半空,最後是上是下還未可知,或許會一腳踩空,摔一個鼻青臉腫也不一定。
最可悲的是首戰告捷先慶功,孤芳而自賞,得意而忘形,倪流雖然年輕,卻不會犯得意忘形的錯誤,他現在清醒得很,知道一個人藉助汽車等身外之物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