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醫生 第七章

良吉於告別式結束之後,向秀揮手告別。

回程中,他自?道方向出發,取道山陰線,往東京的路線。

他又搭乘木次線北向,火車急駛過近黃昏的山峽間,經過出雲三成、下久野、木次等站。

只有山頂上白雪部分,留著黃昏的景象。

良吉又憶及那危崖路上殘留的半米空間。一個既無馬、無人、無雪橇的足跡地帶,一時浮上眼前。

眼前又映出博一家的櫨樹種籽的殼。此外,雪面上散落了的五、六粒黑色沙子。

又浮現博一夫妻在亡靈前哭泣的表情。

窗外寒風飛逝而去。乘客漸漸少了,連火車也窮困潦倒似的。

究竟博一把櫨樹種籽的殼敲碎之後,作了什麼用途?這種櫨樹種子原本是可以用來作為日本蠟燭的原料。

蠟——博一如何使用它?

一會兒,見到山間小小的田園,菜園小路上,農夫牽馬走著,那是黑色裸著身子的馬。

良吉又想起醫生在積雪的懸崖路上,騎著馬步行而過。

忽然間,良吉又看看窗外,裸著身的馬已被拋在身後了。

對了!馬也可以獨自一人行走,不一定非得有人騎在馬身上。

自馬的足跡看來,任何人也會想起馬背上騎的是醫生;然而,醫生騎在馬背上的回程中,卻沒有任何一個目擊者。若說足跡是一份證據,可是馬上的人兒是無法單憑足跡來證明的。

良吉的腦海中,又浮上那半米空間,全然沒有足跡的地帶。

博一、巡佐,警員們均如此說,俊郎的馬匹在墜落斷崖下之前,雪在狂亂踢中散了,於是乎人、馬、雪橇的足跡都被覆蓋了。果真是這樣的嗎?

那個全無足跡的半米空間,是否有人為的因素存在?

人為的。

蠟。

良吉想到那裡,吞了一口口水,思緒又連貫了起來。

沒有腳印的雪地上的影像,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斷崖上面的路不及二米,當然了,在人、馬均可以行走的路面上,該是坦然的。不過,在其中的一部分,假設一個斜面體,又如何?亦即山的一側高,溪的斷崖間較低。那也可以利用雪來堆造。於是,通過那斜面的人便處在極為不穩定的情況下,因為山的一邊是高的,而他的身體重心自然地會傾向溪谷的一側。

但是,這樣還是不十分完全,因為,雪尚未結凍,足跡會深深印在雪堆上。

那麼,且在那上面作了一個板子,造成一個滑台,傾斜的雪上放置一塊板子,板子也是傾斜的,然後撒些櫨樹種籽,人們的腳一旦踩上了,則木板的一面塗著的蠟,會造成潤滑的作用。

陷害者用雪橇把木板及木炭一同運到現場,在積雪很多的路上擱置下來。

造成一個斜面,當馬匹單獨走來,發現路上的黑色木板,發現黑的東西,一定會警覺性地停下來,所以,還要在那塊木板上撒些雪。

裸馬獨自來到那裡,不知不覺中踩上撒了雪堆的板子。

這其間的木板,猶似一個滑台,馬的腳滑出,造成身體的傾斜,於是跌入溪谷,這塊木板也一同落入溪中,證據正是這塊落入溪中流逝的東西,完全不為人所知了。

是的,也許就是依那種順序進行。

警察於現場檢查中,因博一拖的雪橇比馬早到了現場,博一的太太說,醫生於博一出發後三十分鐘才走的,果然不錯。只是醫生不一定騎在馬匹上。

當博一出發時,俊郎醫生已遭博一殺害了。

馬匹則是於醫生在室內時,被綁在樹枝上,博一出發之後,他的妻子解開馬匹的繩索,馬匹習慣性地在附近徘徊,之後朝向斷崖那邊桐園村的家去。

馬的足跡被人認定醫生是騎在它背上。

又俊郎的屍體是如何搬運呢?屍體和馬一同在現場斷崖下的溪流被發現的,頭部碰上了石頭而破裂。

如此說來,頭部的破裂,不一定是岩石的原因,可能是博一在自宅中,用木塊打傷的,之後,立即將死去的醫生的屍體和木炭及木板一同以雪橇搬運,其上擺些草袋,再通過那條崖路。

博一把醫生的屍體丟向斷崖下之後,作了一個雪堆的傾斜面,其上擺了寬幅的木板,再蓋些雪堆。

就這樣,博一在預定計畫的路上,前往田代村倉田家送木炭。

然後,單身的馬匹獨自行走,依博一的計畫,馬匹的腳,踩在傾斜的木板上,終於跌入斷崖之下。

這其間那條路所幸無人通過。若說萬幸,也非萬幸,因他已知絕無行人通過此路,這也是在他犯罪行為的計畫之內。下雪的黃昏時刻,本地人均十分熟悉,這其間的交通是斷絕了。

兇手則在田代村,依預定的時間交完了木炭。這時間對兇手而言,是一個重要的時間,太遲了,會被懷疑,是否在醫生跌入溪谷的期間動手腳?歸路上,兇手十分了解他的計畫業已成功,所以他來到路的斜面上予以復原。那部分,也在毫無足跡下成為理所當然的事,那情景恰如人和馬完全墜落之時,雪堆遭馬匹踢開的景象。

想到這裡,他認為那是錯不了的。

良吉看看窗外的景色,但是,眼帘卻未曾映入任何景色。

俊郎靈前,博一夫婦激動地流涕的景象浮現眼前,還有半米空間的雪白地帶,以及櫨樹種籽的影像,相互連在一起。

何以博一要殺害俊郎?

根據村人的說法,博一在滿州過的是相當不錯的生活,豈料戰爭結束,卻身似乞丐的回來。他以開拓者來到片壁村開拓這十分貧乏的土地。與貧困和重勞動爭鬥。這種長期的爭鬥,只造成身體更加的老化、疲憊和貧窮。

另一方面,往日的親戚更加繁榮了,他們成了大地主,坐擁山林;近者,又有集尊敬與富裕於一身的醫生。

俊郎和博一之間,何以會造成惡劣?那事是不得而知的,他們是堂兄弟,孩提時代是好友,但是兩人感情之所以不好,是由於失敗者的乖僻、嫉妒和憤怒。

他殺人的直接動機不得而知,例如,他付不起醫藥費,而遭醫生對他的冷淡。若以那一天路程的程序上來說,是應先經過博一家,可是俊郎醫生卻先行到親友以外的大槻家應診,這激怒了博一。而博一對世界的不滿,即使是小小的事,也十分容易激動。

良吉想著:天色漸漸暗了,憂鬱的山景,愈發增加他情感的悵然。

自己的想法對與否?不得而知,即使想像,也是空幻的,倒是空幻的組合材料,只有櫨樹種籽,殘缺了足跡的空間。

這兩個材料,像是一個有重量感的東西,一直壓抑著他,恍如真實的重量。

良吉想起父親不幸的遭遇,亡父是在他縣貧困,一生無以回歸故園。如果,博一於戰爭結束後不再回來,也許不致於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最起碼,他不會碰到醫生遇難的事件,也不致於對這不吉祥的想像而自我感傷。

良吉回到東京兩個月左右,秀來了一封謝函,提及四十九日法事已順利完成了。

又在信尾附帶說明:博一夫婦兩人離開那裡了。這短短的附帶說明的文字,使良吉在憂鬱的情感中,一直無法釋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