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醫生 第五章

天色漸明。

博一的觀測不錯,五個消防人員和博一一起下去二十米深的斷崖邊緣巡查,終於看到了醫生及馬的屍體。溪流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寬且急。杉山俊郎跌落下去時,可能是頭部碰著了石頭,鮮血流失,半身已浸泡在水流中。馬匹已跌入溪流中,被溪水沖走約十米遠,擱淺岩礁邊。

秀站在斷崖上,聽了上來的人陳述,哭得死去活來。

良吉來到未曾來過的地方,拜訪父親的故鄉,不料竟遇到了這一次意外事故。

天明以後,才知道醫生路過的行程。雪是積了約四十公分之後,路寬不及二米。天亮後,良吉看到這一景色,不免為這一天然絕景及危岩峭壁而驚愕不已。

昨夜,一邊是黑暗的溪谷,一邊是突兀的岩壁,對這樣的路,醫生騎馬而來,也許他已習慣了,否則,一個初行者對此條道路難免心驚膽跳的。

看來這是個普通事故,醫生的屍體也經過實地詳細的檢驗。

片壁村只有五戶,近黃昏的時候,自桐園到片壁村的人很少,那一邊也少有人來。這個原因和路程危險有關,所以,交通也自然地斷絕了。

雪在昨天中午停止,積雪的路上仍有雪橇的痕迹、行人的足跡及馬的足跡。人的足跡較淺,馬的足跡較深。

檢驗的結果,杉山博一的解說沒錯。

雪橇的痕迹及人的足跡均是博一所有的,但是馬深深的足跡把雪橇的痕迹及博一走過的痕迹覆蓋著,也就是說,雪橇滑過的痕迹及人的足跡,被後來馬的足跡破壞了。

人和馬的痕迹經由巡佐詳細記錄。

之後,一行人朝博一的家走去,博一本身則是在昨天載木炭之後,正要回家。

博一的妻子美子,對俊郎醫生的行動如此說的。

「俊郎醫生在我先生載木炭出去後的二十分鐘幫我看了病,大約在四點半離開。」

如此看來,博一是四點離家,從田代村走去,腳下留下痕迹之後的三十分,杉山醫生騎馬依同一路線,朝桐園方向行,不幸,在積雪的路上,馬的腳被滑下二十米深的斷崖下。

良吉自始至終看到巡查一行人在實地的檢查結果,秀則跟在抬著俊郎屍體的消防隊人員的後面。良吉針對馬的足跡、人走的足跡,以及雪橇的痕迹仔細查看,顯然的,在人的腳印及雪橇的痕迹之後,多少被馬的足跡給破壞了。如此看來,醫生騎的那匹馬,則是在人走的足跡之後才有的,這點判斷理應沒錯。

馬的足跡在遇難現場消失了,那是當然的,而人的足跡,也就是杉山博一以及雪橇的痕迹,在現場出現了三次。

第一次是自片壁村到田代村的足跡,第二次是自田代村到現場的足跡,第三次是自現場到察覺事故,而折回桐園派出所的足跡。

而且巡佐、消防員一同來到事故現場的足跡,也留在現場附近。

當然,這不一定是很明顯的,加上從桐園到現場,有巡佐、消防員、秀,以及良吉的足跡,路面是零亂了些,倒是博一的足跡,和他所說的是相互?合的。

有一點值得懷疑的是馬的足跡,來到最後的場所之前半米處卻不見了,甚至人的足跡及雪橇的痕迹也沒有了,這點在巡佐這邊的解釋認為馬在掉落之前,踢到路面上的積雪,而在狂亂中把雪橇及人的足跡給消去了。

如此說來,正要掉落的雪應會崩落在斷崖之下。

可是,良吉對那一段沒有人、雪橇,以及馬的足跡附著的雪道,思索不已。

此事在巡佐的說詞上是行得通。馬要掉落之前會狂亂踢,在狂亂之中,有些雪塊是崩落了,甚至覆蓋了博一及雪橇的痕迹,馬兒及人掉落崖下的那瞬間,拖了約四十公分的積雪下去,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那樣的說法,在良吉的思考中,總認為還不能完全合乎情理。

良吉於是跟著巡佐來博一家。

那個房子外圍是道板牆,像工寮一般簡陋不堪的小屋,自桐園村看來,這絕非正統農家的建築,屋頂上既沒有瓦片,僅以石頭覆蓋在木片上作為防風之用,這景觀像極了北海道和木曾路的民家格調。

屋內也十分貧窮,只有一個老舊的柜子,而在破舊的榻榻米上,堆放著蜜柑的箱子,這是作為存放衣物的箱子。

博一家那邊開墾一片小小的土地,就在那裡種些農作物。那是他妻子的工作。至於博一,就在後山燒些木炭。從他妻子美子的衣著中,如實顯現那是一個十分窮苦的家。她把好幾件衣服重疊穿了好幾層,衣服也滿是污垢,而且破舊褪色,甚至腰帶邊的布條也都稀落地散落著。

良吉朝向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博一看,昨夜在火焰下,看起來他的臉很憔悴,今天在明亮的光線下,更是憔悴。眼睛下陷,雙頰瘦削,滿臉鬍鬚。博一本身的衣服大概是古舊的軍服,這服飾滿布補釘。

良吉心想,杉山一族,應是本地地主,在這邊有土地有山林。可說是本地「望族」,何以博一卻如此貧窮潦倒,真是百思不解。

良吉於是找了一位消防人員,邀他們到樹下探問。

消防人員流露出同情的表情說:

「博一先生本來在這裡生活得不錯,但是,他年輕時十分活躍,所以戰爭之前,就到滿州去了。現在的太太,是他從滿州帶回來的,當時景氣好的時候,也是村裡出名的人。豈料戰爭一結束,回來了,卻落得像個乞丐一樣。」他又說:

「因為他要去滿州之前,土地、田園均賣盡了,回來之後,房屋、田園均已沒了。不得已,只好在無人要的這塊貧乏的土地上,自己開墾,這附近也有三戶人家,同樣自滿州回來開墾的,但是……」

消防人員又以傷感的表情說:「這樣的土地,開墾下來,即使時間再久,也無法改善,原來,博一是個理想很高的人,個性略顯得頑強,當時,他很想在本家及分家之中,能出類拔萃,一生中,他也十分努力。然而,經濟上的事是無可奈何的,一是入冬就燒燒木炭,另外夏天則到松江或廣島耕作,以期改善生活,想來也真是可憐,他的親戚們卻都過得很好。」

良吉聽了之後,終於了解昨夜秀對丈夫不會留宿在那裡的堅決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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