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在影像 第五章

小磯泰子因為工作的關係,回家的時間都不一定。

有時,我晚上八點來,她仍然沒回來。如前面說過的,她除了收款之外,還要拉保,回來晚的時候,甚至晚到十點、十一點也不一定。

由於她回來的時間不定,所以我也無法在固定的時間等她。

健一通常都一人玩,這時我若進去,總是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盯著我看。

我常要盡量馴服他。我找機會和他攀談,可是他非常沉默,一句話也不說。

然而,他卻不拒絕我進入他的家門。

泰子通常在出門前,準備好健一的中、晚餐之後,她才出門。這孩子也從不挑剔,像大人一樣吃著。泰子也常說,這小孩從來不煩她,似乎她的不在,對這個小孩已成了習慣。

我常來泰子家,但是健一併不常和鄰居的小孩玩。雖然他偶或外出一會兒,但不久,又回來了。看來,他並不怎麼喜歡和鄰居的小孩玩。

我從黃昏到泰子家等她,在等待的時間裡,我就和健一一同打發時間。泰子不在,照理說,我應該立刻回家,但是,一旦回到家,想再出來,就覺得很麻煩了。所以,很自然的,不管等多久,也要等她回來。

這段時間是很無聊的,有時在床上躺一會兒,有時則小睡片刻。

健一似乎無視於我的存在,獨自一個人玩玩積木,或玩具,有時口中念念有詞,對我是不理不睬的,究竟他口中說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所以,縱使在等候泰子,但是我和健一似乎毫無關係,健一任性地玩著,我則自由自在地躺下來看看雜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同在一個屋檐下,同樣都是等泰子,但是我和健一之間的進展可說是毫沒有關聯的。

話是如此沒錯,但是健一也並非全然漠視我的存在。有時,我在看書,猛一抬頭,卻見健一一直目視著我。他的眼神澄清,目光明朗。可是我一和他的凝然眼神交會,就感受到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

再怎麼說,他也只是六歲的小孩,我應該照顧他。

「健一,我幫你鋪被好嗎?」如果我說。

「嗯!」他點著頭說。

至於其他的小幫忙,他也並不排斥。從某方面想來,確實是個不找人麻煩的小孩。

我小憩一番,泰子急急回來了,她準備了晚餐,我就在這時,享受到一點家庭的溫馨。

健一通常在十點入睡。以後的這段時間,就是我和泰子親密的時刻。

泰子回家之後,我偶或幫她整理些保險的款項,由此,我才深深體會出保險業的辛苦。更何況拉保並非易事,以她的保險工作,和我的工作相比,我的工作是多麼輕鬆啊!聽泰子說,有時把款項收回公司,公司並不見得會滿意,拉保的成績未臻理想時,什麼時候要辭掉你也不知道。如此說來,拉保的成績,都關係著她每日的生活。我感受到她的生活像佇立在斷崖上一般。但是在這麼辛苦的生活中,她依然待我非常盡心。

泰子仍然十分關心我和健一之間的關係。她晚回來時,若我們已入睡,她就顯得十分欣慰。

「健一現在對我較不生疏了。」有時我為了取悅她,就這麼誇張地說。

但是,實際上健一已接受我了嗎?

雖然剛開始時的冷漠已不再有,但是我們之間仍不很親密。他頑固地將我和他拉了一大段距離,而自己從殼中睜大眼睛睜睜地觀察我,像似包裹自己在固定的殼子里。

這樣的生活好幾個月,我和泰子有了親密關係以來,也有半年之久了。

對妻子我仍然十分保密的;泰子的鄰居,也沒人發現。通常我是到晚上才去,所以沒有引起任何流言。半年來,都在平順又隱密中流逝。

泰子的家,對我來說,是唯一的休息地方。我仍一如往日般在公司任職,升遷的機會也毫無端倪,家庭也備感枯燥。雖然我年三十六,但是奈何我有人生五十的倦怠感,而這六塊及四塊半的簡陋的家,是我唯一的安慰。

這個房子若沒有健一的存在,應該再舒適不過了,雖然他的存在,我無所謂,只要他能對我好一點,或明朗些,我也會視他如自己的孩子。我努力對他表示好感,甚至疼他,似乎都打動不了他的心。

或許是這樣,所以又勾起我孩提時的回憶。這小孩內心似乎明白些什麼?也許我像是會搶走他的母親的人,所以他對我有了戒心?我對他之所以親切,也許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手段。既然小時候我是那麼厭棄伯父,想必他也一定十分排斥我。

我深深了解健一的內心,愈是對他了解,愈是增加我內心的負擔。我的警戒心在此不但沒有消失,而且發展成一種畏懼他的心理。

例如,這是發生在某個深夜的事。

當我正帶等待泰子回來時,我微微入睡了,忽然間醒來,健一卻拿著一把菜刀沖著我來。

我嚇得失聲大叫。

當我定神一看,原來他是拿菜刀在修剪造船用的木片,榻榻米上確實也留下不少木屑。木船也有了雛型。

健一自廚房拿來的菜刀是用來刻木船,不是沖向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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